未流雲還是沒有反應,目光飄浮空中,幽幽邈邈。
「唉,你不說話表示我的字還是寫得不好,對嗎?」她嘆息一聲,又擠眉弄眼地笑起來,「有時候真懷疑你的腦子是不是被燒壞了,怎麼像塊木頭呢?」她壯著膽,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你要是再不說話,我就當你是傻子,把你屋里值錢的東西統統偷光!」
就近拿過一只玉瓶,搖兩下。「比如,我可以把它賣掉,這個至少也值五百兩銀子吧?嗯……還有那幅畫,大概是什麼名家的真跡,我也可以把它當掉!對了,你是統領千軍萬馬的西閣王,我還可以偷了你的大印,頒一張出征某國的號令命你的軍隊替我打下一片江山,就可以當女皇帝……喂喂喂,你一點也不怕嗎?」
僵坐著的人仍然僵坐著,對她的奇思異想充耳不聞,櫻桃終于泄氣,眼淚不自覺地一顆顆掉了下來。
「你……你就這樣不給面子,連一句話也不肯答嗎?因為我是個無足輕重的丫頭,你就可以這樣傲慢目中無人,壞蛋……真是壞蛋!」
她垂頭喪氣地走至牆角,正打算踮起腳把玉瓶物歸原處,忽然有人在她身後說——
「假傳王旨是要殺頭的。」
「什、什麼?」她腳下一滑,手中的玉瓶差點摔碎。
這屋里沒有別人,除了她能說話外,只有……未流雲!
「王爺,您終于肯開口了?」頤不得玉瓶,櫻桃驚喜地奔到床邊,蹲子小心翼翼地瞧著那張白布纏繞的臉。
「小丫頭,剛剛你可沒叫我王爺,老是‘你你你’的,還罵我‘壞蛋’,膽子真大。」白布顫動了一下,櫻桃相信,那底下的臉定是笑了。
「謝天謝地,還以為王爺您嗓子燒壞了說不了話了呢!」她歡欣雀躍,「奴婢剛才一時口誤,該死、該死!」
「叫什麼名字?」他繼續說,聲音依舊低沉迷人。
笑容微微凝固——原來,他不記得她了。
「奴婢名喚櫻桃。」還是輕輕地回答。
「櫻桃?」他似回憶起了什麼,「就是那個想去中原,但走到一半就花光了銀子、險些餓死的櫻桃?」
「對呀對呀!」記得這一點,她就很滿足了,「就是那個字寫得很丑,王爺您還送了一本詩詞集子給她的櫻桃!」
「你的字還是好丑,」白布再度顫了一下,「不過故事說得滿好听。」
「呵,王爺您……」原來,她這些日子的表演沒有白費,他還是听進去、看進去了。
「不過,你不是她身邊的人嗎?怎麼沒有跟著她回尚書府?」
白布恢復平靜,她知道這個問題觸起了他的傷感——明明難過卻還要問,可見羅蘭仍舊在他心底的。
「她?」多麼暖昧的稱呼,可如今無論是叫「蘭」,還是「王妃」,都不適合了,他知道。
「呃……王妃要奴婢留下照顧您。」一本正經地回答他。
「說謊的小丫頭,」未流雲輕笑,「休書我都瞧見了,你還裝!」
「王爺……」櫻桃忽然又淚眼朦朧了,「王妃雖然沒說,但奴婢心里明白,她是希望有個人能留下……照顧王爺您的。」
頭一回睜眼說瞎話,卻說得很溜,為了讓他覺得好過一點她不得不說,雖然這謊言猶如飲鳩止渴。
「一個男人被新婚僅一日的妻子休了,是不是很丟人?」他還在笑,不過可以想像,那笑是又苦又澀的。
「如果王爺只是覺得丟人,那就好了。」總比傷心難過得好,丟人的感覺很快會過去,但若是心被挖了坑,則無法填補。
未流雲煞住了笑無話良久,窗外的樹影搖了一下,他幽然嘆息道︰「有趣的小丫頭,能幫我個忙麼?」
「王爺盡避吩咐。」她感覺到,這個忙應與羅蘭有關。果然——
「帶我去見見你家小姐,她還有支簪子……在這兒,我想還給她。」
還簪子只是一個借口,事到如今他仍然想見羅蘭,這讓櫻桃無話可說,只有點頭。
***
馬車停在尚書府的門口,櫻桃打起簾子,跳下來。繞到邊側的小門向賣菜婆子打探了些消息後便折了回來,忐忑不安地鑽進簾內對著白布遮面的人。
「王、王爺,小姐她不在家,我們……還是回去吧。」她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楮。
「小丫頭又在撒謊了,」未流雲笑,「說實話吧,出什麼事了?她不肯見我對嗎?」
「不是……小姐她真的不在……我們快回去吧!車夫——」
「車夫,把車子挨牆停穩,不要擋著別人的路。」他打斷她的自作主張,王者的威儀霎時展現出來,不容她再多有一句言語,「就在這兒等著,等我辦完該辦的事。」
櫻桃的腦袋垂得更低了,如果他知道小姐待會兒要……傷心的場面不敢想像,但他似乎決定守株待兔,不見到羅蘭絕不甘休——這一切像一窩騷亂的螞蟻,爬在她的心口上讓她焦急萬分卻無所適從。
太陽西移,尚書府前添了另一輛華麗的馬車。羅蘭盛妝打扮,笑意盈盈出現在朱門之外。她伸出一只指甲紅艷的手,腕上玉環輕踫間發出悅耳的響聲,有人立即上前接住了這只縴女敕的手。
那是個男人,只見到他的側面,就讓未流雲身形僵硬。
一張與他同樣俊美絕倫的臉,與他同樣清澈如泉水的笑容,呵,不,應該說是從前的他。
那是他的弟弟,名滿煜都的另一美男子,南閣王——萬利明若溪。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未流雲喃喃地問。
「剛剛听張嬤嬤說,小姐這陣子常跟南閣王出去……至于他們是怎麼認識的,她也不知道。」櫻桃終于敢抬頭了,她緊張地盯著他,像在等待一座火山的爆發。
但未流雲很靜很靜,仿佛幽深的死潭不見波瀾。
良久,他才有了微動,從懷中抽出那支簪子遞給櫻桃。「丫頭,你替我還吧。她……可能真的再也不想見我了。」
簪子還帶著他的體溫,暖暖地落在她的掌心,又要引她落淚了。
「好啊,我替你還!」忽然,她瞥見臨近的湖,眼楮一亮抬頭一笑,「這就還——」
「還」字尾音未盡,簪子已畫出閃亮的弧線,一枚流星似的倏地擲出,從車窗掉進湖里。
「你……」未流雲驚愕地看著她,想捕捉那顆星,但已來不及了。
「這湖地屬尚書府,也就是說將來它定歸羅蘭小姐所有,」櫻桃調皮地眨眨眼,「羅尚書只有這一位千金,不歸她歸誰呢?所以……簪子掉進去也算是還給她了,對吧?」
「呵,對。」他淡笑著搖頭,無可奈何。面對這樣古靈精怪的女孩,實在是無可奈何。
「那奴婢吩咐車夫打道回府?」她開心地說。
「丫頭,我有個問題想問你,為什麼願意跟著我?」車依然停著,他問。
「奴婢就是願意跟著王爺,」櫻桃羞紅了臉。這個遲鈍的男人,如此明了的事還用得著問嗎?「王爺放心,奴婢沒有賣身契在羅蘭小姐那兒,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那好,我留你在府中住下,」未流雲看著她,目光深邃,「不過你不要再自稱奴婢了,咱們是朋友。」
猛然一顫,如有閃電,劃過心空。
朋友?他說……他和她是朋友?
第四章
「桃姑娘……」老家丁愁眉苦臉,顯然又遇到了難題。
這段時間,府里誰遇到了難題,特別是關于王爺的難題,總會第一個想到桃姑娘。不知桃姑娘的腦子是什麼做的,天大的事到了她那兒都能立即解決,仿佛仙子往人世間輕輕地一指施了仙法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