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耳邊說話,這次,她听見了,「新語,沒事沒事,火滅了。」
以為她擔心煙火樓嗎?笨蛋笨蛋!
有人為她撐傘,她一把推開,走到台階上坐下。身後是煙火樓,身邊似乎坐著一個人,摟著她不停說著話。
好煩,真的好煩。身邊不停有人走來走去,她討厭。
不,不僅討厭,比厭惡更甚的,是憎恨。
她恨這個地方。
第7章(1)
是要在憎恨的地方含怨帶苦地生活一輩子,還是要執著于那不可得甚至永不會出現的契機?或者,讓自己快樂地生活一輩子?
真是個難以抉擇的問題啊……
斑溫的大腦容不得主人攪動太多,一波波頭痛便是它無聲的抗議。眼皮跳了跳,忍下額角一波痛意,女子緩緩睜開眼楮。
熟悉的紗帳,熟悉的幔須,還有她親手挑選的軟枕,真是看得她想……咬掉一口酸牙。
試著合上牙齒,果然酸軟無力。
一張微顯粗糙的手掌撫上額頭,耳邊是沙啞的男子聲音︰「新語,醒了?有沒覺得哪里不舒服?想吃什麼?」
我想吃人,行不行?她悲憤地想著,眼眶微有熱意,卻不濃。
「新語,喝藥!你睡了三天,剛醒不易食油膩,喝完藥後先喝點清粥。」
「啪!」將唯一那點氣力聚在手腕,她突兀推開端藥的手,听到數聲驚呼和清脆的瓷器破裂聲,竟讓胸口沉悶的感覺減輕許多。
破壞的感覺真好真好!
將臉埋進軟被,百里新語磨蹭兩下,睜開眼。床沿坐著一個男人,暗褐印紋長袍,很干淨,發絲微微打落兩鬢,神色復雜地盯著她。邦寧站在門邊,尋兒、千福、百祿分站在離床不遠處。
「怎麼……回事?」剛開口,她喉嚨痛得厲害。
千福用指抹了抹眼角,啞聲道︰「三天前,煙火樓起火,姑娘不準救火,燒到一半時下了場暴雨將火撲滅。幸好火勢只到前廳,未波及後院。但前廳房梁受損,器物全部被毀,已停業三天。」
「哦!」沒什麼大不了的。
「姑娘還記得那天夜里,我提過正街新開一間戲館嗎?不知何人所開,提名‘胭脂樓’,在起火第二天便重金招攬我們的歌姬舞姬。姑娘你也知道,有些歌舞姬本就青樓出身,康媽媽一手帶出來,咱們停業三天,康媽媽……」
「被人挖腳了。」清咳一陣,嗓子舒服了些,百里新語縮起身子,不用猜也知道。
「是。」
「走得好。」她「呵呵」直笑,「你們呢?你們為什麼不走?」
「新語姐……」少年壓抑的聲音響起,「你不走,我們絕對不走。」
「我走?」黝黑的睫突然睜開,她氣道,「我走個屁呀!我……我走不了你們很開心是吧?」
無人吭聲,突然,她听到一聲輕笑。
笑?誰敢笑?
無神大眼怒瞪而起,一張臉突然放大在眼前。
「是的,很高興。」男人下頜有點青色,手掌撫上她的額,感到掌心微有汗意,他肩頭微松,「你淋了雨感染風寒,大夫說燒退了便沒事。
誰說沒事,她現在看什麼都不爽,看他的笑臉更不爽。倏地抬臂繞過他脖子,他微呆,並未躲開,兀自盯著她。
一手插入他披散的黑發,一手捂在他腮邊,明明手軟無力,卻能將他的臉一點點扳下,鼻尖對鼻尖。
「你、很、高、興?」
眸色暗沉,他輕輕點頭。
「為什麼?」媚眼輕眯。她不知自己眸色迷惘,因高溫染了雲霞的臉令人五目色迷。
即便病了,她也是個絕塵病美人,少了矯作,多了分真實。兩掌撐在她肩上,不讓自己的重量壓到她,他笑,「我答應過你,要為你找來紙筆畫未來,你若走了,我找的紙筆給誰用?」
「易季布?」她恨恨低叫。
「新語,你先喝藥,可好?」她的香氣令他心神不寧。
「不好。」恨恨,她恨恨的。
「那……先喝清粥,再喝藥?」
「不好。」
「還是先喝藥……」
「我想吃人,想吃人想吃人想、吃、人!」她大叫,磨牙霍霍向豬羊,自認為聲音很大,無奈听在眾人耳中與貓兒差不了多少。
他眼中微現凝滯,下一刻,因她的動作僵如石化。
她一把拉低他的頭,張口在他右臉狠狠咬下。算他倒霉,現在無論誰離她最近,都會被她拿來磨牙泄憤。
咬咬咬,她用力地咬!咬得頭暈眼花終于放開。他腮下是兩排牙印子,沾了她的口水,表情……像是要反咬她一口?
「我感冒了?」鼻子塞得難受,難怪沒咬出血她就氣喘吁吁,原來是呼吸困難,「嗯……就是得了風寒?」
呆呆看她,半晌,他找回自己的聲音,微啞︰「是。」
「好!我決定把病傳染給你。」不等他反應,再次拉下他的頭,她咬上健康淡紅的薄唇。
恨恨的,幾乎是發泄地吻著他。
先是她慢慢吹氣、輕噬,他初時僵硬,之後開始回應。唇舌交織,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卻寧願就這麼窒息下去。
看不到未來,讓她暫時窒息也好。
來此一年半,她時時記著自己要回去,不與任何人扯上關系,以免沾上不必要的情債,徒惹離別時腸子斷成幾截。結果到頭來,回去這個夢是她自己騙自己。
或許、或許……在她接過那所謂祖宗傳下來的紫桃色繩結時,她的未來就變了。
方勝平安,一帆風順。在她過往的生命中,小災常有,大災卻無,算是平安長大,一帆風順。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生命的帆船行得太順,勢必有禍事到來。她的生命之帆沒破沒爛沒撞沉,卻偏離了航線,偏得她自己都覺得滑稽詭異不可信。她是無神論者,偶爾會念上一句「願上帝保佑你」;她物理很差,知道愛因斯坦但不會運算物質定律。所以,生命之帆為何會偏,她不知道。
看不到未來的帆,就如黑夜中航行在迷霧彌漫的大海上,孤獨、寂寞、清冷,讓人害怕。
誰是她的引航燈?
誰……
微喘的氣息交織在耳畔,百里新語眼中迷蒙一片,感到柔軟的指月復在眼角輕輕撫摩,臉頰如羽毛輕輕拂過,癢癢的。
「新語,喝藥……」
輕壓在身上的重量消失,她突地坐起,粗魯地一把將他推倒,撲身壓上去,眼紅紅怒氣沖沖,「不喝不喝。」眼角一勾,看向發呆發愣發傻的四人,「煙火樓燒了,你們就沒事可做嗎?」
「有……有……」尋兒滿臉通紅,結結巴巴。
「我……我在算損失多少,重修……重修需多少銀兩。」百祿滿臉通紅,結結巴巴。
「護衛三天時間整理清掃燒毀的前廳。」邦寧臉皮不動,眼珠盯看腳尖。
很好,還有一個!
她瞪向千福,果然也是滿臉通紅,「現在是……是……是亥時(夜九點),姑娘該休息……」
她撲!
撲倒在硬邦邦的胸膛上,無力申吟。這都是什麼人啊……
燭火搖曳,桌上放著兩碗藥汁,雜果糕點各一小碟,清粥一碗。
「新語,你風寒未愈,躺好。」
懷中微燙的身子半天沒動靜,他想了想,扶上她的腰,卻被她扣住手腕。
「不要,我現在很煩,讓我靜靜。」她正忙著哀悼未來。
眼簾垂合,他未推開,也未說什麼,微一使力掙月兌她的手,拉過薄被蓋在她身上。
她頭暈,不表示她神志不清。皺眉想了想,她似漫不經心道︰「易季布,你不覺得你這個樣子,很不合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數?」
他胸膛輕震,頭頂拂來一陣熱氣,吹動她數縷烏發,「是,于陌生男女而言,是不合。若是夫妻,共衾同被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