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改變主意了。」
「妖女你……」鮑泉花容失色。
他靜靜看她,唇角含笑。
丙然,她沒讓他等太久,直接道︰「我也不要銀子,你只要答應替我做五件……不行,太少了,十件。你替我做十件事,鮑泉的事就一筆勾銷。」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施恩之人總要報恩之人許諾一件事或答應三個條件,要她,至少十件百件才夠本。
他嘴角掀動,正待說什麼,百祿搶先一步扯她衣袖,「姑娘,那一萬一千九百三十二兩也勾銷?」
「當然……不勾銷啦!」她回頭瞪眼,眼媚月華,「我說的勾銷,是鮑泉割傷我一事,物品毀壞是另外一事,不可相混。」
第6章(2)
見百祿暗吐一口氣退後,他的笑意越來越大。見過女子無數,只有她,似迷非迷,既妖且媚,喜怒無常卻心懷純質,貌似荒誕風流,實則視萬物如雲煙,過她眼,卻不留她心。
她愛美,一靜一動皆將自己入畫,而他,卻想將她從畫中拉出來。
畫中人,可望而不可及,拉她出畫,才能觸她憐她親近她……這般心思,不知何時扎根入心,而今已如焰火燎原。
他止不住,也無心去止。
數年前,當他站在巍峨宮殿之外,曾有人對他說過——「諾,不可輕許。」
那人一襲紫袍,俊豐神采,官居要職,朝堂之上翻雲覆雨,莫可能及。諾,不可輕許——施弄墨當年笑贈之言,一矢成的。
他的諾言,輕易不對人許出,對她,卻是再輕易不過。
緣何?
「答不答應啊,季布?」
「好!」能為她做的,又何止十件事!
一個月後——
煙火樓後院。
「懶雲窩,懶雲窩里避風波……閑時樂道歌,放浪形骸臥。人多笑我,我笑人多……」
滿院酒香薰花醉,夜風游過,帶起縷縷茉莉、梔子清香。女子伏榻而臥,時而輕吟,時而低笑,醉態可憨。
腳步輕緩,走來兩道人影。
「姑娘,一更天了,回房睡吧。」千福輕輕撩起榻邊的垂地紗裙,將空酒盞從女子懷中移開。
「不要,這兒涼快。」女子翻身,閉眼問道,「閉店啦?」
「是啊。」百祿想了想,伏在她耳邊細聲道,「姑娘,正街新開一間戲館,學咱們一樣訓練青樓女子為戲伶,明著與咱們為敵。」
「好啊,看看他們……能不能把煙火樓斗倒。」
聞言,千福微氣,「姑娘,好歹你也是煙火樓的老板,怎麼能讓人欺負到頭上去?」
「千福你越來越不可愛了,還是百祿乖一點。想當初……多乖啊,唯我命是從,如今呢,一個像守財貓,一個像老媽子……」低語含入紅唇,女子消聲睡去。
守財貓?
老媽子?
二姝對視,臉皮皆有抖跳。百里新語教會她們許多東西,待她們似姐妹,其情卻疏于姐妹,似主子,卻無主子的架勢。當初雖無跳出虎穴又入狼窩的悲慘,卻也令她們深感誤上賊船。
「百祿你說……我像守財貓嗎?」千福深受打擊。
「不知道。我呢,像老媽子?」百祿撫臉。
兩人同時轉頭,瞪看酩酊大醉的誘色容顏,嘆了聲,同時搖頭。
又悲嘆一陣,百祿終是無奈,伏在百里新語耳邊細細哄誘︰「姑娘,回房睡,入夜蚊蟲多。」
「點……印……香……」醉語朦朧。
「近日雷雨多,夜半會下雨。」她再誘。
「下了我再回房。」
無言,兩姝同時起身,一個抱來薄被為她蓋上,一個點燃印香為她驅蚊。打點完畢,悄悄離去。
如水夜空,一朵厚雲層層翻滾,慢慢掩去月華之光。
今夜本無事,本該無事……
百里新語是聞到一股焦味驚醒的。
醒前,她正做夢吃炸雞,第一塊色澤金黃鮮女敕,第二塊微有焦黃,第三塊炸得發黑,吃得她滿嘴炭苦味……
「新語姐、新語姐!」尋兒慌張跑來,外袍穿在身上,卻未系,可見極為匆忙。
「不用叫,我知道。」看著前方不正常的亮光,她穿上木拖,「失火了嗎?」
「前廳起火,煙火樓前廳起火!」尋兒拉著她往外跑,「快出去,要燒到這兒來了。」
「煙火樓?」神志清醒了些,她突然收腳,甩開尋兒的手。
「新語姐?」
看看尋兒,再瞧瞧遠遠的火光,腦中閃過某個畫面,她凝眉眯眼,驀地大叫︰「煙火樓?對,就是那兒,好、好!」
尋兒呆呆看著她轉身跑上香閣,片刻工夫,罩了外袍出來,手中不知捏著什麼,徑自向外跑去。
她一口氣跑到大門外,三更時分,街上聚了些人,卻不多。
一道閃電如銀龍游過天際,「轟……」隆隆雷聲震耳發聵。
不理身後越聚越多的人群,百里新語雙手顫抖,兩腿幾乎無力,非關虛軟,而是興奮。
煙火樓內濃煙四起,是當之無慚的「煙火樓」。
就是這種感覺、就是這種感覺!她興奮得想大叫。
掌中之物微微發熱,迎著熊熊火焰慢慢展開五指,紫桃色繩結靜靜躺在手中,閃著妖魅詭異的幽光。
這方勝結是祖上傳下來的,傳到她百里新語手中已不知是第幾代。她記得與此結同放一盒的還有一張紙,紙上的字是橫排寫著,第一行便是「方勝平安,一帆風順」八個字。下面的文字未及細看,突然一陣風將紙吹走,為了追抓那張紙,她跑過馬路……
也是一陣大火,也是烏雲密布,也是電閃雷鳴……當她再睜眼時,便是趴在這一片焚毀的廢墟中。
一模一樣,一模一樣!這是契機嗎?她可以回去,可以回去的?
火中似有無形之繩牽引,烏發在熱氣的升騰中張狂亂舞,身後有人大叫,她听不清,也不想听。
將方勝結挑在中指,金色火焰的背景下,那一抹紫桃色澤分外妖冶。
一步、二步、三步……
腰上一緊,被人抱住。她掙了掙,听身後少年慌叫︰「新語姐別進去,不要走、不要走,我什麼都不要!你說走後將煙火樓留給我,我不要不要。你走了,我一定會把煙火樓敗光。」
一根根掰開少年抱在腰間的手,她輕輕推開,專注的眼中只有那片大火。
「轟!」暴雷驚天,被大火驚醒的人越來越多。救火兵似乎來了,這對她而言沒關系。她只要一個契機,一個徹底甩月兌被此城禁錮的契機。
回去,她要回去!
閃電曲曲如練,聲聲暴雷在頭頂炸響。一道淡影沖到她身後,勾手抱在腰間。有人在她耳邊大叫。說什麼?呵呵,听不清啊,她腦中此時只有一個念頭,強如電咆雷嘯的念頭。
抬頭望天,笑顏燦如雲漢遙星。
走了,終于要走了啊……
久久……
「轟!」一滴雨水落在臉上。接著兩滴三滴四滴……傾盆大雨瓢潑而下,片刻工夫將烈焰撲滅殆盡,在地上形成一道道小溪。雨點打在地上,泥星飛濺,打在人肌膚上,寒涼徹骨。
模模臉,冷的;模模脖子,濕的。
不信,她回頭,是一張怒火沖天的臉……男人的臉。
他是誰?
雨點打在臉上,她狂喜近瘋的神思突然清醒過來。似乎……除了淋一場雨,什麼也沒改變啊。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用力掙開鋼鐵般的雙臂,她仰天大叫︰「不——」
玩她是吧,老天玩她是吧?回不去,她根本就回不去。甚至,沒有她以為的「契機」,從來沒有!
身體冰涼,怒氣卻漲得胸口生痛,「哈哈」大笑,她腳下虛浮,靠在一個同樣冰涼的懷中喘氣,「不管是誰,不管是什麼,我恨你,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