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石子踢歪,郗頑洛倏僵,「你說什麼?」
「飄香樓的綺心姑娘很得三少爺喜愛呢,三少爺常在老爺和四、五少爺面前提綺心姑娘是個才色雙絕的女子。現在三少爺又喜歡你,我們都猜沒準今年施宅會喜事成雙。」桑芽自顧著說話,未注意同伴袖下泛白的緊拳。
「喜事成雙?」她好輕好輕地問。
「是呀,到時我就得叫你一聲三大人。頑洛,你答應了教我習字的,以後可不許反悔。」
「反悔?不會。」不會讓他有機會反悔。什麼喜歡才喜歡色,什麼就她一個很難應付,騙人,全是騙人!哼,她想清楚了,絕對不會讓他有機會反悔。
「好吧,咱們快去綢莊挑顏色,這可是三少爺親口派給我的任務。」拉起她的手,桑芽笑眯眯地往前走。
「他派什麼任務給你?」溫婉的語氣如常,听不出任何異樣。
「三少爺說成天見你穿著灰色的裙子,怎麼就沒有別的顏色呢。他說讓你多挑些顏色鮮艷的做夏衫。」
「灰色有什麼不好?經髒耐磨,也不怕抄字時被墨濺上。」
「哎呀,三少爺要送你,你就收了吧。我听伐檀哥說,三少爺今天要去商會談生意,晚上要去飄香樓見那個什麼司的官。咱們就在布莊里慢慢選,等管家將龍吟樓清理干淨了再回去,省得被他逮到又要挨罵。」提起伐檀,桑芽的話中含著一絲甜意。
「他晚上要去飄香樓?」
「嗯。因為三少爺說綺心姑娘才色雙絕,香媽媽可得意啦,當著眾人的面在柳媽媽面前炫耀,听說柳媽媽一氣之下栽培四個紅伶,兩家到現在還在斗。呀,咱們說那些瓦欄子干嗎,別發呆了,快走。」捂了捂嘴,桑芽為自己在大街上談論瓦欄而不安。天哪,看頑洛奇怪的眼神,不會以為她……「頑洛,我沒有存心說綺心姑娘好,也不是說你不好。三少爺喜歡你們,若綺心姑娘以後仗著是正室欺負你,我一定幫你。」
「嗯!」棗兒臉勾起淡笑。
「頑洛?」桑芽揉眼,覺得她的笑有些奇怪,好像夾了些……妖艷。
眼花,一定是眼花!
☆☆☆
入夜,靠近東城樓的無人街道,小肚微凸的男人蹣跚而行。
輕不可聞的腳步聲在華服男人身後響起。男人喝醉了,很高興,與來人說了幾句後,便听到輕微的「 啦——」聲響。而後,仍是輕不可聞的腳步聲,遠去。
巷內,蹲著一團黑影,微微顫抖。
天,她看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啊?
她善良溫婉,她與世無爭,她什麼也沒看到。對對,沒看到,死也沒看到。緊捂著嘴,胸部微顫,她心驚膽戰地小口喘息,不敢再向巷外探看一眼。
老天爺,七月未到鬼門未開,千萬別找她。她只是路過,只是不小心多瞟了一眼,只是、只是忘了縮回腦袋,所以看到那人的腦袋被切。不關她的事,要報仇別找她,去找那三個穿得像黑木偶的男人,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默默頌佛的人影僵著身子,不是不想跑,腿嚇軟了。冷不防地,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熱氣噴到冰涼的頰上。
「晤、晤!」發、發現她啦?
「頑洛,是我。」提她站起,施龍圖才發現她顫抖的身子如立冬枯葉。擁過她靠在懷中,感到手骨冰寒,「怎麼了,你怎會在這兒?」
「我、我……」無力地靠在他身上,雙臂不爭氣地環上他的頸,沒心思考慮他為何會出現于此,只想汲取溫暖。等到手腳不再發顫,腦中倏地跳出一個念頭,慢慢地抬頭,迎向與黑暗同化的眸子,「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她為什麼在這兒?因為她想瞧瞧才色雙絕的綺心到底「絕」在哪兒。白大只看他在宅里露了個臉便被伐檀叫出去,黃昏本想回西印街,突然想起他今晚要去飄香樓,又想起他說過愛才又愛色的屁話,心思一惱,人就在飄香樓邊了。親眼見他進的樓,親耳听那畫得像神婆的香媽媽說綺心等他好久了。她更要親眼看他什麼時候從妓院出來。
盯著月亮,直到擺賣魔合羅的小販收了攤,才見他踱出來,那個慢勁還真是依依不舍!看他對紅艷輕紗的綺心微笑,她就覺得不高興。溫和,他就會該死的溫和!
以為他會回施宅,她無意識地跟著,邊走邊惱他惹人誤會的溫和微笑,不知不覺竟走到東城樓邊,再要找他的身影時,卻尋不著。
她是隨著他來到這兒,他呢,他又為什麼知道她躲在這兒?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鼻中卻竄滿了他的氣息,是——該死的讓人生氣的香粉氣。轉轉眼,發現雙手緊抱著他,她不由小臉一紅,待要推開。
「噤聲,有人來了。」
須臾,令她顫抖的細碎腳步又響起,「他們、他們又回來了。」腦袋縮進他懷中,她低語。
「別怕。」悄聲在她耳邊吹氣,擁緊顫抖的身子,他瞟了眼巷外。
三個黑衣人剛才只取走那個男人的腦袋,現在是回來取他的身體,其中一名黑衣人從懷中掏出一塊木制令牌掛在尸體上,對其他二人嘀咕了數句便消失在城門外。
東城外是海,看來三人打算拋尸于海。很好,解決了。
斂眼微笑,他低頭看縮在懷中的女子——解決了一件,剩下讓他頭痛的,就是她了。
☆☆☆
「頑洛,到家了,你可以放開我。否則,我當你在勾引我啦。」
貝引?誰在勾引他?聞言抬頭,郗頑洛赫然發現是間陌生的房間,她正坐在施龍圖腿上,是令人誤會的親密姿勢……呀,她趕緊放開捏皺的銀袍。
「我……你……剛才……
「這兒是我的臥房,差點忘了你從未進來過。」捏了捏她的臉,讓冰涼消退些。他一路抱著她回來,只感到顫抖得厲害。今晚,的確嚇到她,「頑洛,告訴我,你剛才看到什麼?」
看到什麼?她看到什麼啦?奇怪,為什麼身子抖得這麼厲害,她染風寒啦?
迷蒙的眸子濕潤著,用力眨眼,顧不得男女之別,小腦袋縮回懷中尋找溫暖。
「仔細想想,你看到什麼?」
一聲嘆息似乎從遠方傳來,听在她耳中極為熟悉。看到什麼?一整張臉全埋進他懷里,悶悶的聲音傳出來︰「我、我看到那個男人的腦袋掉了。我們要不要報官?」
「嗯,報官呀。」他搖頭,「在報官前,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你會在城樓邊?明日上工,你今晚應該在坊里。」
為什麼她會在城樓邊?為什麼她會在……呼,想起來了。倏地抬頭,硬生生地磕上他的下巴,「哎喲!」她哀叫。
「小心點。」被撞的人悶哼,咬牙擠出三個字。
「三少爺,你怎麼知道我躲在巷子里?」剛才竄進腦中的疑問再次浮現。
「你連追帶跑跟在後面,我怎會听不到。」邊跑嘴里邊念,這丫頭的膽子也太大了點。
「啊?」他發現了?原來是因為她的蹩腳才被發現的,既然如此,他也看到剛才的……「你也看到了?看到三個穿黑衣服的人切、切了那個男人的腦袋?」看他們熟練地一刀下去,與紀師傅切西瓜差不多。
「看到了。」他點頭。
「你怕不怕?」想到剛才的膽怯,她臉紅。
「怕?」察覺懷中的身子又開始發抖,俊臉拉出邪笑,他看她,「你若想我,直接差人喚我回去便可,何必偷偷跟在後面。」這丫頭的出現在他意料之外。
「誰想你了。」啐他一口,縴細的身子不再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