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長笑聲中夾雜著無奈,朱棣搖搖頭笑嘆︰「我又被你一句話說服了。唉,對你,以及對她,我幾乎是同樣的矛盾。」
語畢灑然離去,這樣的決絕,只是表示他已鐵了心,再不會有所姑息。
「翎兒,」蕭子暮目送朱棣的背影離開,心里的陰翳更加深了幾分。「妳留在這里等我,實在太危險了!」
「我知道,可是我顧不了!」她繞到他身前正視他。「要我在家里等,簡直是要我的命。我不要再無止境的等你了,那樣的日子我過怕了,我要在你身邊!」
蕭子暮心頭一震……這種悸動、這種充塞全身的感動,就是愛嗎?他竟愛她如此之深,深到連自己也沒有注意到嗎?
可是,就是因為愛她,他再無法放縱自己自私的情感害了她,只是,他懷疑自己真能不顧一切地照他所想的意思去做。
他最怕的,莫過于傷害到她,即使到最後,真正體無完膚、粉身碎骨的,將是他自己……
李挺言明,他奉旨雲游四海明為查訪民情,事實上,卻是去搜尋下落不明的建文帝。
李挺還說,當他行到滇境時,多所寺廟皆承認確實曾有位僧侶至廟內借宿,還偶與一名女性接觸,其形貌頗似他形容的建文。
循著這些線索追查下去,這名僧侶的蹤跡竟又繞回了京師附近,而後那名僧侶就如消失一般,再也找不到他的去向。
最後他明白說了,張士誠的後人混入宮里當宮女,與建文相協逃胞,意圖以張士誠的秘寶為基礎奪回帝位。沒有人知道她是誰,卻听說蕭子暮曾替她畫一幅像。
按被禁錮中朱榑的供詞,那幅畫像——仍在蕭子暮手上。
回想著李挺的一言一語,蕭子暮清楚這是替朱棣傳話——要就交出畫,否則等于間接證明他在包庇張玉雲及建文。雖然他四撥千金地告訴李挺,朱榑的話只是月兌罪之詞,但他也知道朱棣不會相信,君臣兩人的決裂,勢在必行。
包鼓聲由遠而近傳入窗內,已經三更了……
「相公,你還不睡嗎?」鳳翎在一旁盯著他已好一會兒,只見他忽而蹙眉,忽而嘆氣。「二更都過了。」
他將目光對準在她臉上,握拳忍耐想擁抱她的沖動。現在他只想仔細地記住這個嬌美的輪廓,深埋在記憶里,因為以後怕再不可能有這個機會了。
「翎兒……」咬緊牙關,他逼自己狠下心。「我要妳和徐爺他們離開這里。」
「什麼?你說什麼?」芳心一陣劇痛,一定是她听錯了!她強打起笑容,雙手慌忙地按在他肩上,想把他壓上床。「相公你累了,快休息吧,現在已經好晚……」
「我是認真的。」他拿開她的手,沉下臉孔。「趁著天黑,城外守備尚未加強,監視府內的人松懈之時,你們分散撤走。」
「我不走!」她有些激動地擁住他,不顧他抗拒的反應。「一定是你有危險了對不對?為了不想波及我們,所以你要我們離開,是不是?要就一起走,否則,徐爺他們走就好,我絕對不走!」
掙不開她的手,他只能強迫自己冷漠。「妳既知這里危險,就應該快離開,免得成為我的負擔。」
「相公,我不是那麼笨的。」破天荒的,她對他生氣了。「若我真的走了,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你,我絕對不要忍受這個!你說過心里有我的,為什麼又要拋下我?」
「這是兩回事。」她的態度打動了他,蕭子暮試圖與她講道理︰「你們先走,我一個人比較好月兌身……」
「你不要騙我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你會這樣,一定是遇到無法解決的事。只要有人想害你,我就要留在你身邊保護你!」
「翎兒,妳听著!」他又肅著臉,咬牙推開她,起身離開床畔。「妳答應過的,要參與這件事,妳必須听我的話。所以我現在要妳走,妳就得走!」
他始終背對著她,只因他不想讓她看到他的軟化。
「相公……」她急了,恨不得敲醒他那顆頑固的腦袋。
「不要再說了!你們馬上離開,再也別回京師,也別回武昌,找一個別人找不到的地方棲身。」
他又離她遠了些,推開窗門,讓冷冽的空氣麻痹他的感覺。他早料到會有鳥盡杯藏的一天,因此先前安排她搭救朱棣,實足一舉三得,主要是想為她多設一層保障,讓朱棣無法傷害她。其它什麼應付賜婚、協助御敵的都是其次。
再也沒有挽回余地了嗎……鳳翎試著喚了喚他,由背後緊抱他,在他身後泣訴,但他仍是不為所動,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終于,她哭累了,心碎了,帶著一身的疲憊與苦痛踏出了房門。
一個更次過去了……
蕭府一片寂靜,府里的人已全數撤出,唯獨蕭子暮,冷冷清清地待在府內。
門,突然悄悄地被推開,獨坐于房中的蕭子暮機警地回頭,見到來人,馬上厲聲問道︰「妳又回來做什麼?」
「我……」鳳翎呆呆站在門口,一雙大眼紅紅腫腫,顯是哭了很久。「我忘了東西,可以回來拿嗎?」
明知是借口,蕭子暮卻無法反駁。「拿了就快走!」
她慢慢地走到櫃子旁,移動之間,眼光卻從來沒離開他身上。輕嘆口氣,她從櫃內拿出一面玉牌,幽幽地道︰
「這面玉牌,是我從小戴到大的,當初會送給你,就代表著我的心意……可惜你從來不知道。」
蕭子暮沒有反應,但鳳翎卻感到他微顫了一下,這種強自壓抑的無動于衷,又逼得她哽咽。
「你每次都拿著這面玉牌把玩,我總是想象你正把我捧在手掌心上呵護,現在我要走了,能不能把玉牌還給我,讓我能騙自己你還在我身邊?」
他依舊沒有回答,甚至連眼光也沒有對上她,直保持著正坐的姿勢。他無法說出任何一個字,因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挽留她。
鳳翎取了玉牌,留戀地凝視他許久,在雙方僵持的凝肅氛圍下,她又悄悄退出房門,留下一室靜默。
她真的……走了嗎?
又一個更次過去,就要雞鳴破曉了。
「咿呀——」門再度被推開。
「妳又忘了什麼?」蕭子暮閉上眼楮,簡直要在她的傻勁不屈服。
「我,我……我忘了跟你說……」她吸了吸鼻子,把所有想哭的感覺吞回去。「我想向你要一本你的手稿……你還沒有教會我寫所有的字,可是我只想跟你學,所以以後你沒法子教我,我至少還能照著你的手稿描……」
「不要再說了!」他突然用力地捶了桌子一下,鐵青著臉走到她身旁,不能克制地抓著她的雙臂。「翎兒!不要逼我!不要逼我留住妳!」
鳳翎被他嚇住了,強忍已久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蕭子暮再看下下去,痛楚地抱緊她,一滴一滴吻去她的淚珠,未了,強硬地覆上她的唇。
這個吻,難分難舍,像是這輩子兩人最後一次的親熱。蕭子暮不再自制,狂野的掠奪,現在的他,只是一個普通男人,正以生命為代價吻著他的女人。
一聲幽嘆,拉開了兩人的距離,鳳翎不自覺撫著被他吻痛的雙唇;淚眼閃爍著晶光,亮得他不敢逼視,無法承接。
「妳走吧!」他拉著她走到門邊,將她輕推出門外。「永遠不要再回來!」他喑啞著聲音,深刻地望了她最後一眼,門漸漸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