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自古最悲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如綾雖然兩鬢未白,但要一個母親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女兒入土的確是太過殘忍。所以她是這樣緊緊地依偎棺材,看著眾人的眼神好像正有誰要搶走小眉。
如刃凝神母親淚水縱橫的臉龐,在心里低喃︰小眉、小眉,你何其幸福,會有一個這樣深愛你的媽媽!
這句話攆過心頭,如刃驚詫,才知道原來在潛意識里她是如此深深介懷,介懷著獨佔所有母愛的小妹。而此刻,正是因為小眉的別世,她才終于有了一絲自我放松的可能。讓這意識浮現出來,否則豈非大大糟糕?!嫉妒的毒可不僅僅踏足愛情的疆土!
身隨意動。她走向伏棺痛哭的母親,卻不是為了幫忙拉回她,而是讓自己白皙的手指撫上那沉默的黑色︰小眉、小眉!她在心里輕輕地喚,以為那深眠的人不會听見。卻沒想到,像是回應她的呼喚,一絲銳痛從棺面穿過指尖直射胸臆。如刃只覺窒息,疼痛來得太急奪走她的呼吸。她知道雨傘自手中墜落;听見誰在耳邊驚呼;也感覺背後抱扶的雙手。那雙手如此有力、溫暖,讓她松弛、感覺安全——失去意識之前如刃這樣想。
可是,為什麼會痛?!
☆
醒來時,如刃躺在一床粉紅色里,剛來得及猜測是小眉的房間,听見有人問︰「你醒了?」聲音輕柔。
如刃扭頭。看到床邊背光而立的男人,昏黃的日光使他的面目模糊。但是她認出那一絲不苟的黑色,那是和影山戟人截然的另一種美麗——影山家的長子,影山啟一。
啟一看著如刃,哀傷又似歡喜,有一個世紀那麼久才嘆息般地說︰「你和她,一點不像!」
「她?」
「小眉。」
是嗎?他在她臉上尋找小眉的影子,而且認為她們不像,在站得這麼遠看不到她眸色的情況下?
雙生姐妹的區別向來只有極親近的人才可分辨,如刃由此知曉,「你們感情真好!」
啟一幾不可見地笑著,在床邊一把椅子上坐下,「剛剛,是怎麼了?」
「只是有些不舒服。」如刃低首地笑,手撫上規律起伏的胸口。昏倒前的銳痛早就消失不見,她卻不能自已,一而再地想起當時的情景︰她並不是一踫到棺材就受痛,而是恰好當她的手指撫至小眉胸前。這麼巧?!她握緊掛在胸前的水晶,這塊水晶和小眉胸前那塊有著幾乎相同的波長。但是可能嗎?難道是小眉有什麼要告訴她?
叩門聲響。如綾一臉倦容地推門進來,眼眶仍然微微地紅著。看到終于醒來的如刃,不禁神情一松,「你終于醒了。剛剛……」她稍稍停頓。
啟一于是站起來,「我去看看如刃的房間收拾好了沒有,順便叫人把行李搬進去。」說完,便退了出去。
如刃看著母親紅絲淺淺的眼楮。即使是這樣它們也還是美麗,「已經沒事了,暈機的余波罷了。
長長的沉默,似乎誰都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話題來打破僵局。十五年啊!血脈相連也難免相對無言!
終于如刃問︰「已經知道了事發的原因嗎?」
講到小女兒,如綾忍不住又淚眼迷離,搖著頭,「毫無頭緒。你知道,政信他沒有女兒,加上小眉她從小就開朗活潑,就算任性調皮了一點,還是被全家上下寵得不行!謗本連受委屈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被逼得去自殺了!如果是因為學校里的事,啟一和戟人又怎麼會坐視不理……事實上她也從沒有和同學發生過什麼不愉快……所以,我實在是很想不通。」
「不可能為情嗎?」雖然小眉的來信里從來沒有提到一個讓她臉紅心跳的男生,但事情到了現在這個時候,有必要對每一種可能進行探索。
「不會的,她從來沒有說起過。我們,我和政信都覺得可能是她年紀還小,又加上兩個哥哥這麼出色,對其他男孩子就難免少些興趣。」
如刃蹙眉,這麼說來真的沒有線索?
自殺?那麼開朗的小眉會自殺?如果不是母親親口說,如刃會比較相信報紙上說的——一場意外!
「我出去走走,也許能發現些什麼。」她說,明白母親能懂。
「要我陪你嗎?」如綾期待地隨她站起來。
「……不用了。」如刃低下頭,撫整衣衫,「你也累了一天了,休息一下吧。」
女兒不經意的關心讓如綾再次紅了眼眶,「那晚一點我帶你去看你的房間。」
「好的,母親。」如刃乖順地說完便轉身下樓。並不知道自己的話讓身後的母親多麼震動。
「母親」啊!多麼柔順宛然的語氣,卻是如此冷淡的措辭。兩個字,感謝她當日生孕的辛苦,承認她們血脈相連,卻也控訴她十五年前的遺棄和十五年來的逃避失職。
如綾本已盈眶的淚震落,才明白當年母親堅持要她帶走小刃的苦心。母親怕是早就預見了今日的局面。可是,事到如今,這樣的了解又于事何補?沒有日思夜想的輕擁緊摟、沒有淚眼相望的糾纏目光,這樣的重逢只換來悲淒陌生的沉重,即使她曾在自己體內依附九月!「媽媽」兩個字不知何時能從小刃口中听到!
這樣的心痛,如綾不是沒有準備,只是沒有想到真的面對,是這麼地痛徹心扉!
這一切能夠怨誰?難道不是當日移怨的自己?即便那是她當時惟一有的選擇!
☆
對于如綾,二十歲前的記憶常常青灰色地丑陋。這一切,年少的如綾歸罪母親的不同尋常。
說起來怕沒有人信,她溫柔如水的母親——如水正是那種不可能存在卻偏偏存在的異能者。她琥珀色柔美的眸子不僅看到現實,更能望穿過去,窺透未來,並且通過觸模。是的,指尖輕柔地撫模。雖然不能選擇要看的畫面、雖然只是短促的片斷,可是她因此不屬于人群。
而明顯地,如綾「平凡正常」的父親在娶母親之前並不知道她的奇特。如綾因此不曾得到父親一個小小的擁抱。那男人仿如驚弓之鳥,視她如魔,哪怕他已經知道幼小的如綾並沒有母親的異能、哪怕她黑夜般的雙眸一而再地證明自己的普通。她還是不被疼愛!不曾確知父母之間的恩怨糾葛,如綾依然無可選擇地成了炮灰!案親啊!是不可能沒有卻偏偏就有人沒有!
如綾不平,打整排閃亮的耳釘;蹺課家常便飯;男友三天一換;抽煙喝酒全套!
十七歲時父親終于離家,那男人甚至連對她說「再見」的勇氣都沒有!如綾放學回家,空落落的屋里只剩下嚶嚶垂淚的母親。她轉身奪門而出,這個家早就不是家了!
寒夜悠長。如綾游蕩在空街冷巷,放縱自己火一樣的熱艷吸引那些綠眼的惡狼。突然,一雙手從黑暗里伸來拘住她。她記得,他是惟一愛上她而不止要她的男孩。她笑,不記得是如何開始了擁抱又是如何終止了撫模,只是那一夜她失去了她少女的身份。
十月懷胎,如綾體驗母親懷她時的辛苦卻沒有感激。只是退了學,斷了和男孩的聯系整天窩在家里。
有那麼幾個月如綾真的是快樂的。想一想,她會有一個自己的孩子,一個真正不會傷害她,愛她也為她所愛的家人。可是當親生女兒被抱到跟前,如綾的疼痛才真正開始。
上天給她一對女兒,卻諷刺的一個抱自天堂,一個選自地獄。大女兒琥珀色帶笑的眸子如同一把利刃刺進她掙痛的心。難道這個命運她掙扎不月兌?昏眩中小女兒黑亮含淚的眼楮仿佛夜空里指路的星子。幸好、幸好,至少還有一個是她的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