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夜闌。
應是人月兩靜,好夢方酣。這影山大宅里卻例外地通明著燈火。一家人正心焦地等待著。
如綾紅緞羅綢一般的風情薄染輕愁,在眉間打著叫人憐惜的愁結,頹倦地被丈夫摟在懷里,「沒事的,人都已經派出去了。看這樣子不像綁架,你別擔心!」
生意場上所向披靡的冷酷,也只有面對珍惜的家人才如此體己溫言。
「可是……同學都說她一放學就回家了!而……家里、家里卻沒有人見到她!」如綾卻不能不擔心,緊緊攥著丈夫的衣角,「小眉她從來沒有這樣!」
影山政信溫柔地摟著妻子,親吻她光滑美麗的額頭。從沒有一個女人的淚水像她的,叫他如此牽動。
影山戟人立在窗邊,一手掀開厚重隔音的落地窗簾,一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手里裝了香檳的杯子。燈光輝映,杯子里的液體仿佛那一雙讓他著迷的琥珀色眼楮。他淺飲,深邃的眼不掩質詢地投向沉默的大哥。
窩在沙發角落的影山啟一仿佛知道弟弟的疑問和注視,將一張臉埋在手掌中,不肯讓誰看見。
這一切沒有逃過影山政信閱歷豐富的眼楮,只是不問。時間不對、地點不對,身邊的人——他看一眼垂淚的妻子——也不對。
客廳的電話鈴在此時響起,驚天動地。
影山政信接起電話,一屋子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喂——」
雛菊的記憶
和母親重逢在一場沉重濕漉的葬禮,是如刃從未料想的事情。
但是,這世界上的許多事情都是出人意料的。似乎「出人意料」是世事的一種根深的性格。
從清晨起便絮絮的雨夾帶寒意,雖然已是春時。
如刃一身沉肅的黑色,隱在一群黑色里頭,縴細的身影易碎似的迎風,衣角翻飛。心里是想感謝這纏綿多情的雨,陪她一路從中國飛到日本,讓她不至寂寞;卻又在這個時候責備它的存在添染了哀傷的氣氛。
把傘微微撐高,如刃凝視身邊隱隱泣哭的母親——那個和自己一樣姓「如」,卻被稱為「影山綾」的女子。
她今年三十五歲了,很難相信她們已經有十五年不曾相見。只因那綾羅一般的風情華麗,熱烈仿如相片里的昨天,只是少了蒼白,卻更見致麗。也就難怪那黑衣男人是如此珍視地心疼安撫。
躺在身前綴白花的棺材里的是如刃惟一相親的妹妹——如眉,出生時母親抱著啼哭不止的小妹。
「如眉、如眉。」如同媽媽臉上的雙眉,是注定要被媽媽日日凝注的。而如刃,人如其名,便是扎進母親心頭的一把利刃。即使是同胞雙生的她們除了眸色幾乎難辨地相似著,即使是當時的如刃和小眉一樣才剛臨世幾分鐘。誰又曾想,被母親如此呵疼的小眉卻只有十七年的生命!
命運,從來是以捉弄人為樂的——如刃深信。
她的沉思落在雨幕另一邊那雙深湛的眸子里。一叢眸光,稍縱即逝,快得如刃尚且不及捕捉。
但是她見到了他,終于見到了他。那是靜立在雨中的影山戟人——影山家的小兒子。
初次相遇,是一個緣于小眉的幻景。沉默的他有著極野性的味道和玩世不恭的性感,隱藏蠱惑的藍灰色眸子色淺而凜冽。和如刃見過的所有的十八歲男孩不同,他讓她臉紅。而她以為他們今生不會相見。不是不想,是寧願不見,因為即使有緣卻命定無分。可是心底里塵封的記憶,那年少時的心動卻在這一刻,和他四目交投的此刻,奇異地騷動。她還以為……自己早已越過。
不敢凝視,她轉而望向母親身邊的男人——「影之山」。
影之山,這三個在商界擲地有聲的字幾乎成了它的創始人兼擁有者影山政信的另一個名字,一個比他的本名更令世人熟悉的別名,一個代表權力、金錢和無情的封號。
影山政信出生于一個普通家庭,父親是公司小職員,母親在一家小事務所做秘書,是完全靠薪水度日的平常人。如果說這樣一對安分守己的平凡夫妻會生下一個野心勃勃,在商界翻雲覆雨的兒子也許是任誰都不會相信。可是,他偏偏就是。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于日本東大,白手起家創立「影之山」財團。有著天生的賭性卻沒有一般賭徒的貪婪不智與目光短淺,這使他在開疆拓土的時候既擁有放手一搏的勇氣又不至于有滅頂的錯誤。于他,冷靜和睿智不僅是天賦更是制勝的武器。
影之山成立之初並沒有人預測它的壯大與蓬勃,一個頗有天賦的商才和一個所向披靡的悍將仍有天壤。但事實證明,所有人都錯了。他是商場上的悍將,能守會攻、洞察精明。影之山發展得如此理所當然,短短幾年已經在商界小有名氣。
二十八歲,影山政信遇到人生的轉折,同時也是影之山成立之後的一次飛躍。一場包烈的火焰蓄勢!
偶然的機會,他結識了森山鐵矢惟一的掌上明珠——森山綺琉。
二十八歲的英偉男人,溫柔而風度卓然,雖不是出生名門卻是名校畢業且自擁江山,墜入愛河似乎是森山綺琉僅有的選擇。隨之而來的當然是轟動商界的盛大婚禮。事業蒸蒸日上的同時,影山政信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他叫他啟一,取其開啟之意。
也許長大的影山啟一根本不能記起母親在他四歲時離開人世的情形,但卻永遠記得六七歲大初見戟人的景象。
「他是誰?」啟一問父親,小小的臉上有著迷惑。
「是啟一的弟弟。」父親撫著他的腦袋,「叫戟人,影山戟人!」
弟弟?戟人?啟一好奇他卷卷的頭發和不是黑色的眼楮,他——比自己還要不像爸爸。于是幼小的啟一知道了媽媽去世時爸爸缺席的理由和外公看到戟人時勃然的原因——爸爸有一個意大利情人!
只是當時的影之山已經強盛得森山鐵矢無從施壓;換言之,森山鐵矢對影山政信的牽制已告終結,最初嫁女兒時的一心算計,至此只是竹籃打水。也因此在戟人的母親遭遇車禍時影山政信毫不避諱地把兒子帶回了日本。
其實,影山政信背著綺琉在外面有情人的事森山鐵矢一直是知道的。可是,男人嘛!他當然不會想到有這樣的結果,反而間接害死了自己的獨生女兒,失去惟一的籌碼。至于小啟一,他不認為影山政信會讓他有染指的機會,而事實也正如此,綺琉死後他和外孫的每一次見面都得事先知會。如果他沒有在兩年前去世,同樣的情況還會持續下去。
戟人被接回日本不久,他私生子的身份就被媒體曝光。而一些痛恨影山政信卻又動不了他的人也開始散布一些惡毒的說辭︰他的絕情不僅對商而且對人,否則何以他身邊的女人全都令人嘆息地短命?綺琉死時甚至不滿二十八歲!
這一切都讓影山政信大度地放過。可是連听故事的人都知道對孩子一定會有深重影響,這樣的糾結他本來應該好好解開,卻忽略了。因為正是在這個時候他遇見了比自己小了整整十五歲的如綾。
那年,如綾二十歲,蒼白,卻烈火燃燒一樣地美麗,仿如冬日迎風的紅綾,引人遐想。更因為年輕,她讓他深深憐惜。他淪陷,娶她進門的同時一並承認她帶進門的女兒︰如眉,也就是日後的影山眉。
如刃的冥想被母親悲傷的「不要——」打斷,映入眼簾的是母親聲淚俱下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