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麼名字?」
寒盡抬頭看一眼,保持沉默。這是個穿著藍白條海軍衫,白色西裝短褲的少年,深色的肌膚十分健康,看得出來經常運動,因此也讓他有著超越同齡人的身高。
「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里?」少年笑著,黑暗中看不清面容,只有雪白耀眼的牙齒。
「我……等媽媽。」寒盡轉過頭看著他,遲疑了一會才回答,「你是誰?」
好漂亮的小女孩!少年心中暗暗贊嘆。剪到齊耳的學生頭露出雪白圓潤的耳垂,白女敕細致的皮膚好像牛女乃洗過的玉蘭花瓣,亮晶晶的大眼楮好像星星落在水銀蕩漾的湖灣里,挺俏的鼻子,朱砂點就的紅唇,比妹妹用的郁美淨包裝上的女童還標致幾分。臉龐有些清瘦,少了同齡女童的嬌憨卻多了一份清靈沉穩。
「你是誰啊?」寒盡看著高高的少年。
「你不認識我?我都搬來三個月了!」少年有些驚奇地說。
「不過我也沒見過你。那群小孩子中沒見過你。」少年有著俊帥的外形,聰明的頭腦,在學校,在家族鄰里都是讓人注意的發光體。更何況,他的父親是新調來的局長,這個局里的家屬區里的人幾乎都來他家拜訪過。
「我不喜歡跟小孩子玩。」寒盡漠然地說,有著成年人才有的冷漠。
「可是你還是小孩子呢。」少年好笑地說。
「如果認為自己是小孩子,那麼就只會做一些小孩子做的事情,那麼長大的速度就太慢了。我要快點長大。」
「為什麼?」少年好奇地問道。
寒盡抿抿嘴,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眼里的水汽一點一點地凝結,如山區的濃霧,由于過度飽和凝結成水滴,一顆一顆墜落在地上。
少年等了許久,看到潮濕的地面。
「為什麼哭了?」他輕輕地說道。長這麼大從來沒這麼溫柔地說過話。
「我沒哭!」寒盡偷偷地擦去淚水。不幸得很,淚水又止不住地冒出來。
「嗯,你沒哭。」少年柔柔地回答,坐在她身邊,輕輕拍打她的背。
「你媽媽去哪里了?」
寒盡沒有回答。
「那你媽媽什麼時候回來啊?」
回答他的依舊是沉默。
「那我陪你一起等吧。沒關系,反正我每天夜晚得很晚回家。」少年無所謂地聳聳肩。
「我叫年英理,你叫我英理哥吧。住在你家後面那棟樓。」少年自顧自地說,「你叫什麼名字?」
「寒盡。寒山寺的寒,白日依山盡的盡。」這是爸爸教她的。爸爸極為看重她,才三歲多時就教女兒唱英語歌,背唐詩宋詞。
「這麼有學問哪。」年英理贊嘆道,「我叫你小盡吧。」
寒盡抿了抿嘴,小臉紅紅的,微微有些羞窘。
「這樣吧,小盡,我抱你到樹上去好不好?這樣你能早一點看見你媽媽。」
「嗯。」寒盡止住了眼淚。
英理將她放在樹枝杈間,自己甩掉涼鞋,雙臂抱住樹干,刷刷刷兩三下,伶俐地爬上樹和寒盡並肩坐在一起。各種不知名的花香混合在一起,既甜美又清涼在盛夏繁茂的星空下緩緩的飄揚夏蟲渴睡的呢喃一點一點滲進漸漸清涼的空氣中……
「英理哥呵……」那時兒童乃至少年時代,自己接受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友誼。
看看表,已經是快一點了。寒盡微微地嘆了口氣,輕輕走回房去。關了燈,屋里陷入黑暗。靜靜地躺在床上,心事浮翩。在這個城市工作快一年了,依舊陌生。平日很少出門,每個星期去超市大采購一次,熟悉的只是去超市的路線。即使再住上三年五年的,怕也是沒有那種身心皆融的歸屬感吧。或許根本就依舊沒有屬于自己的城市了。父親早已去世,母親在研一那年因病逝世後,自己就變成一顆蒲公英的種子,隨風飄落,無論在哪里都不會在意。因為再也沒有讓自己在意的事物了。這種徹底沒有歸屬的感覺讓心裂開一道口,森森地滲著的寒冷黑暗,這輩子怕也是補不上。
好痛!突然間肚子里好像裝進了一個錐子,一陣陣尖銳的劇痛毫不留情地折磨著神經。寒盡痛苦地捂著肚子。怎麼回事?吃壞肚子了?不對,這不是腸炎的那種鈍痛。她苦澀地想,皺著眉頭,終于忍不住微微張開嘴,低低地申吟。臉色已經一片青白,喉嚨里冒著刻骨蝕心的酸澀液體,冰涼的額前,背脊上已經薄薄地披了一層冷汗,四肢已經動也動不了。不,我不要暈過去。我一個人,暈過去了也沒有人救。寒盡吐完,躺在床上閉上眼,喘著粗氣。
窗外的圓月銀亮得出奇,屋內靜悄悄的,彌漫著淡淡的酒味與酸腐的氣息。會這樣死掉嗎?寒盡消極地想。慢慢的,疼痛稍稍減輕,她已經累得昏睡過去。
突然耳邊手機鈴聲音樂大作,將寒盡驚醒過來。
可惡,好不容易睡著!胃部還傳來微微的刺痛,但已經好多了。幸好。
強忍著不適,寒盡模起手機看了看,是英理哥的電話。
「小盡,你睡了吧?我只是想打個電話試試,沒想到你沒關機。」
「沒事的,英理哥。」寒盡有氣無力地說。
「其實是我太想打電話听听你的聲音了,等不及到明天。」英理停頓了老半晌才說,「回去還有沒有不舒服?」英理哥就是這樣,過去也是。讀五年級的時候,預報說有流星雨,英理哥非拉上自己,抱著棉被在屋頂上守到半夜看流星。
第2章(2)
「還好。」
「真的?」
「沒什麼。」
「說實話!你這個笨蛋老喜歡逞強。」
「真的沒什麼。」
「小盡,你在重逢的第一天就要欺騙你的英理哥嗎?」
「這已經是第二天了。」寒盡輕輕地喘息。
這下電話那頭的年英理听得分明了。「你刺激了我的罪惡感。」他笑著說,「你是不是不舒服?」
「是啊。」承認了又怎樣?他是你的英理哥,從小必心你愛護你的英理哥,但是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而且那只是小孩子的交往。現在的這個英理哥……還是原來的那個英理哥嗎?不,你太過分了,英理哥他能記住你已經是很好很好的了。
「哪里不舒服?」年英理緊張地問。寒盡從小就體質偏弱的事情他還記得。沒有用心地去記,但也就是沒有忘掉。
「肚子疼。不過現在好了。」
「小盡,你現在在哪里?」年英理雙唇一抿,心里有了決定。
「家里啊。」
「你家在哪里?」
「問這個干什麼?」
「告訴我!」
「不!」
「那我去問你同事。」
「你沒她們的電話號碼。」
「我有。那個叫安安的。」
寒盡無奈,只能乖乖報上地址。其實英理並沒有安安的電話。即使是公子,也不會隨便吃窩邊草,陷朋友于不義之地。只是她太慌亂了,沒有想到安安和她一直是在一起的,如果英理問了電話,她應該是知道的。
「我馬上過去!」年英理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寒盡非常不安,這樣的關心讓她無法泰然處之。他的關心卻與十七年前相比沒有分毫減退。但,畢竟,這畢竟是十七年後的重逢。那個記憶中的是一個意氣飛揚的少年,現在面對的卻是一個沒有記憶的陌生成年男子。
思緒萬千間,門鈴響起來。黑夜里,聲音格外的響亮。黑暗中寒盡來不及找鞋,光著腳按下門鈴下的按鈕,打開公寓下的鐵門。
「來得好快。」寒盡驚訝地說。這一帶是老區,新樓舊樓交錯混雜在一起,巷間小道彎彎曲曲、錯綜復雜。她這棟樓又在小區深處,很不好找。而且又是晚上兩點多,連問路的人都難以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