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卿家所言甚是。湛雲啊,針對劉公公對你的指控,你怎麼說?咳……呸!」服侍武宗的老福公公雙手恭執金盆兒,接住武宗咳出的一口濃痰。
「微臣接獲鏢書,指出有刺客潛入禁宮,微臣擔心萬歲爺安危,不敢怠慢,遂連夜進宮護駕。甫進宮門果然看見一條黑影竄進御花園,微臣一路尾隨跟蹤才會追到月華門。」
「這麼說,你的確撞見敏兒了?」
「我不敢確定『他』是不是敏公主。」
「荒唐!你跟敏兒打照面不下數十次,以你的眼力豈有辨識不出敏兒的道理?」
「昨晚月黑風高,伶俐跟一名年輕太監深夜同行,微臣雖然攔下盤查,但那人卻始終低垂著頭,對微臣的問話避不作答。正當微臣想拿下他們的同時,漱芳軒卻失火了,微臣急著加入救火才會讓他們趁亂逃逸。」
「皇上!這全是湛大人的月兌罪之詞,不足采信。」
「這是微臣收到的鏢書,請皇上過目。」湛雲探手人衣里,取出一張字條,交給老福公公轉呈聖上。
「嗯!劉公公,說說你的意見?」武宗看完字條讓老福公公拿過去給劉瑾。
「鏢書可以找人造假。依臣淺見,這無非是湛大人唯恐皇上降罪,事先找人寫妥字條充當護身符。」
「劉公公!你怎可含血噴人?」湛雲矢口喊冤。
「我含血噴人?我看是湛大人心中有鬼吧!」
「你——」
「兩位卿家不必爭辯。這件事……朕亦難辭其咎,要不是朕有意下旨派敏兒和親,敏兒也不會因此負氣離宮。唉!」
「難道萬歲爺不打算追究湛大人刑責?」劉瑾氣忿不平,好不容易逮到湛雲泛錯的機會,他焉有不乘機大加撻伐的道理。
「朕一向賞罰分明。既然敏公主是在湛雲的眼前溜瘧,湛雲啊,你就代朕找敏兒回宮,將功折罪。」
「遵旨!臣有把握很快就將敏公主帶回萬歲爺身邊。」
「不!朕不要你強押敏兒回宮。否則,以她倔傲的剛烈性子只怕很快又如法炮制再度逃宮。你就在她身邊保護她,她高興幾時回宮,你再護送她回來。」
「那……萬一,敏公主決意在外頭玩個三年五載,那……微臣……」
「如果是這樣,那麼,你就安安心心陪她玩個三年五載吧!」
「可……微臣不在皇上身邊,實在放心不下皇上安危。」
「湛大人此言差矣!難道我大明皇朝就你一個人對萬歲爺忠心耿耿?萬歲爺要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萬歲爺的安危不勞你操心,除非……你想忤逆聖意,公然抗旨?」劉瑾落阱下石,恨不得早日將湛雲從萬歲爺身邊逐開,好安插自己的心月復親信以掌控萬歲爺的一舉一動。
「不敢!湛雲不敢抗旨。」
「那你就快快領旨出宮保護朕的敏兒,千萬不能讓她受到丁點委屈,否則,朕唯你是問。」
「微臣遵旨。」萬般無奈的湛雲抱拳領旨。
「劉公公。」
「奴才在。」
「湛雲暫留的遺缺,就由你負責找個可靠的人遞補吧。」
「奴才馬上辦。」正中下懷的劉瑾喜不自勝。
「沒事就退朝吧!朕乏了。」武宗揮手示意眾臣退下。
「遵旨。」
第三章
落日余暉染紅半邊天。
湛雲騎著御賜赤驛騮寶馬,飛也似的馳過阡陌、跨過小溪,直奔北京城外百哩遠的一座廢棄「義莊」。
他在義莊半坍塌的人口處,縱身下馬。
這時候,從荒煙漫草堆里蹦出一個人,朗聲道︰「湛大人!一路辛苦了。」
「好說!好說!敏公主她人呢?」湛雲一邊問一邊低頭揮了揮身上的塵上。
「屬下……屬下點了她麻穴……還有啞穴,將她藏在神桌底下。」
「大膽李陵!你竟敢同時點住她的麻穴跟啞穴?!!」湛雲星目驟冷、俊臉一沉。
「屬下迫於無奈,不得不出此下策。」
「哦?」
「屬下依湛大人指示,半途撇下那個叫伶俐的丫頭,誰知道敏公主不依,沿路嚷嚷叫罵,馬車經過之處皆引起路人紛紛探頭側目,屬下怕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只好點住她的啞穴。」李陵提出辯駁。
「做得好!」敏公主的潑蠻令他不禁同情地拍拍李陵粗壯的臂膀。
「多謝大人不追究。」李陵當下松口氣。
「敏公主交給我,你走吧!小心行藏,不要被人發現。」
「湛大人請放心!我明白『小心駛得萬年船』這個中道理。」
「茲事體大,你明白最好。喔,對了,我要你準備的馬呢?」
「小的將它系在庭院里。」
「嗯!辛苦你了,這一點小心意請笑納,找個酒肆痛快喝一盅去吧。」湛雲打賞他幾錠元寶。
「多謝大人!那……屬下告退,後會有期。」李陵將元寶揣入衣里,抱拳一揖,竄進半人高的草堆里,一眨眼工夫已經消失無蹤。
湛雲推開咿咿呀呀蛀成中空的木門,一眼就看見荒蕪庭院一株老榕樹下系著一匹毛色雪白的牝馬,他走過去將坐騎一並綁上,隨即快步跨進門檻,彎身探進神桌底下。
他看見敏公主疲乏地蜷縮在乾草堆上哭著睡著了,彎翹濃密的睫翼依稀沾著末乾的晶瑩淚珠,討憐的模樣恁他堅硬的心也下禁化為繞指柔。他解上的披風,小心翼翼覆在她身上,半寐半醒的她警覺掀眸張眼瞪著他。
「我吵醒你了?」他以從來不曾有過的溫柔語調問她。
「……」她扇了扇睫翼,不發一語,只是拿一對晶晶亮亮的美眸,對他翻白眼。
「你一定又累又餓,對不?」
「……」她還是瞪著他。
「唉呀!瞧我一時糊涂,忘了你被點穴。」他笑拍寬闊的額頭,手勁一揚迅疾解開她的麻穴跟啞穴。
「咳!該死的車夫差點把我活活憋死!」她啐咳了聲,這才逸出銀鈴似的嗓音,從神桌底下鑽出來。誰知才走沒兩步她驀然回身詰問︰「還有你!非得把我弄得灰頭上臉你才稱心如意?」
朱敏在宮里是出了名愛美愛打扮,沒想到這個令她恨得牙癢癢的湛雲偏偏弄得她蓬頭垢面,活像一頭賴在泥地打滾的小豬,搞得全身又髒又臭。
「情非得已,懇請敏公主海涵。」他好心拿掉沾在她頭上的稻草根。
「哼!」她鼓著腮幫子不領情。
「你一定餓壞了,我帶來一些乾糧,你將就吃點吧!」他取下斜背在背上的包袱,拿出包夾梅乾扣肉的餑餑遞給她。
「多謝!」鎮日未進一粒米食的她雙手接過冷掉的餑餑,席地而坐吃得津津有味。
湛雲憐惜地瞅著她。
他一向討厭這些仗著權勢作威作福的金枝玉葉,沒想到眼前這名被他拖下水的落難公主倒教他發自心臆沁出不舍。
「香香咸咸的,好好吃喲!這是什麼做的?」她吮著沾上肉汁的蔥白縴指。
「我也說不清楚,只知道將腌漬的青菜加上五花肉下鍋熬炖,尋常百姓都喜歡拿它配飯吃。」他乃神氣活現的御前一品帶刀侍衛,不是飯館酒肆的掌廚師傅,描述不來這些煎煮炒炸熬鹵炖的枝枝節節,
「梅乾扣肉?思!待我回宮後一定叫御廚煮一大鍋解饞。」她填飽肚子精神也來了。她轉著滴溜溜的一雙水眸,開始翻舊帳,說道︰「湛雲!你可知罪?」她打起官腔一點也不含糊。
「真要細數屬下的無心之過,恐怕扳著十根手指頭都不夠數哩!」他抬頭眯著眼楮越過她的肩膀看著一彎淡黃的上鉤月已經高掛樹梢,他擔心若模黑趕路,只怕入夜後找不到打尖的野店,看來今晚勢必被迫留在義莊過夜。反正,閑著也是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