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是什麼?」他隨手翻過,看到一系列似乎有相關劇情、很類似分鏡圖的畫作,忍不住問。
「啊,這……只是隨便畫的。」她心虛地想把本子搶回來。
「敏華。」他壓住本子,不讓她搶走,耐心地再問︰「這是一個故事,對不對?」
何敏華見無法敷衍過去,才硬著頭皮承認︰「是。」
她的專長是Storyboard,也就是所謂的故事板。在動畫前制階段將劇本繪制成一格一格的圖畫,用來說明故事的推展,與拍電影的分鏡圖十分類似。
一個好的StoryboardArtist不但要會說故事、熟悉動畫制作的語言之外,也要有優秀的畫工。眼前畫作線條簡單,但很精煉,編排也很清晰,簡直已經像是一本漫畫的草稿了。
他安靜看了一陣子,看出了點端倪。
筆事的主角似乎是兩個小女孩。一個漂亮如小鮑主,一個則是常常灰頭土臉的朋友。但她們感情很好,總是手牽手的一同去冒險,看到各種奇景,還遇到了一個又一個怪獸──
在看到邋還小朋友為了追逐一個月兌逃的氣球而跌落山谷之際,羅品豐提出了疑問︰「這氣球有魔法嗎?為什麼要追成這樣?」
「因為那是小鮑主的氣球。她不小心把氣球放走,害小鮑主很傷心。
所以她要負責把氣球找回來。」何敏華指著摔得灰頭土臉的角色,解釋故事給他听。
「我不喜歡這個故事。」羅品豐皺眉評論。
「為什麼?」何敏華有點受傷。她花了很多心思畫這個故事,看那裙子的花邊多麼華麗、小飾品的細節多麼清晰!
「如果真是好朋友,應該要關心跌下去的人啊,氣球可以再找,朋友摔死了就沒有了。」
她听了,只是怔怔發呆。然後,默默把涂鴉本收了起來,放進抽屜里。
「而且故事里為何沒有王子?至少可以幫忙殺退怪獸或追氣球──」羅品豐還在說。
何敏華嫣然一笑,抱住他親了一下。
「怎麼了?我說得不對嗎?」
「王子要跟公主一起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沒時間管氣球這種小事。投資報酬率太低。」她笑笑說。
羅品豐是講理的人。他想了想。「說的也是。」
兩人輕松閑聊了一陣,正在討論他最近要接的案子時,突然,石破天驚地,一陣急促腳步聲在走廊響起,然後是重重的敲門聲。
砰砰砰!敲得好用力。
這種時間了,還會有誰來找她?何敏華詫異地與羅品豐對望一眼。
「敏華,妳開門!我知道妳在里面!」外頭傳來氣急敗壞的高嗓門。
「是我媽。」何敏華更訝異了。她母親白天有教職,而且另有家庭,根本沒什麼時間顧到她,這會兒又是為什麼突然跑來?
手忙腳亂把散了一床一地的照片先迭好,她拉拉衣服,示意羅品豐先不要出聲,才過去開門。
門只開了一條縫,她謹慎地問︰「媽,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妳怎麼不先打個電話給我呢?」
「我來看我自己的女兒,需要先打電話通知?這是哪國的規矩?」她母親當老師的嗓門宏亮,這下子左鄰右舍大概都听見了。
「可是,呃,媽,我現在不大方便……」她囁嚅著說。
「不方便什麼?妳給我開門!馬上開!」母親怒氣沖沖。「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妳在干什麼好事!里面還有人對不對?!」
「媽……」她祈求地說。
「沒關系。請伯母進來吧。沒什麼不方便。」羅品豐已經走到她身後,拍拍她的肩,溫和地說。
門縫外頭,母親的眼光凌厲地射向女兒房中的男人。
門開了,何敏華的母親推開她,大步走進房間。仿佛來捉奸似的,一雙銳利雙眼四下打量著,又轉回來立在門邊的兩人身上。
「這麼晚了,你還留在我女兒房里想干什麼?為什麼不回家?」何母毫不客氣地質問羅品豐。
「媽!」何敏華脹紅臉,阻攔母親的質問。她都幾歲了,又獨自住在外面,男友留宿根本就是很正常的事啊。
「妳這像什麼話!住外面就帶男人回來睡?那妳東西收一收,跟我回家去,省得在外面亂搞!」
「我已經沒有家了。」不知從哪兒來的一股委屈,逼得她沖口而出。
案親與繼母、母親與繼父……他們的家,從來都不歡迎她這個拖油瓶。從父母離婚之後她便被送到學校寄宿,之後到美國讀書,這幾年來,她何曾有過一個真正的家?
她母親氣得臉色慘白,一陣暈眩之際,跌坐在小床床沿。「妳說什麼?誰、誰教妳講這種話的?」
「我不是……我……」何敏華畢竟還是乖女兒,看母親氣成那樣,嚇得趕快過去床邊,在母親身旁蹲下。「媽妳沒事吧?要不要喝水?我、我……」
羅品豐已經倒了一杯水過來,輕輕放在床頭櫃上。
「你們有話好好說,我先離開好了。」他溫和地說。再繼續下去,又會像上次一樣讓何敏華夾在中間難做人。他並不想造成母女對立更白熱化。
「嗯,這樣也好。」
她起身先送他出門。一路送到走廊上,又陪他走下樓,滿臉憂慮。
「妳先回去吧,跟媽媽好好說。」羅品豐輕撫她蒼白的臉蛋。「有事打手機跟我聯絡,好嗎?」
她點頭,眼眸里都是依戀。她真的很不想跟他分開。
看她這樣,羅品豐也猶豫了。他忍不住說︰「要我陪著妳嗎?我真的不介意伯母的態度──」
「還是不要,我媽罵人是毫不留情的。你在場她會更激動。」何敏華垂下眼眸,深深地呼吸一口有他氣息的空氣,像是給自己力量。「我忍著讓她痛罵一頓就好了。一切都會沒事的。」
第9章
鬧劇很快落幕,快得令何敏華措手不及。
送羅品豐離開之後,她再重新上樓,本來以為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但出乎意料的是,母親已經平靜下來了。果然讓羅品豐先走是正確的選擇。
她母親靜得出奇,跟剛剛大聲罵人、凶狠質問的氣勢完全不同。呆呆坐在床沿出神,對女兒說的話充耳未聞。
「媽,妳不要擔心,我真的很好。」她有好多話想對母親說,包括重新學舞蹈,她好不容易慢慢建立起來的信心;還有,她生命中出現的重要人物。羅品豐的好,他的溫柔,他對她的影響──
但她母親似乎很累很累了,剛剛的護罵耗盡力氣,此刻連話都不想多說,搖搖頭,抓起緊緊抱在胸口的皮包,起身準備要離開。
臨走,母親回頭,欲言又止地望著她。不知是不是錯覺,何敏華仿佛看到母親的眼眶紅了紅。
「妳答應媽媽會好好照顧自己,就是照顧成這樣?」母親的嗓音好疲憊。
「我真的──」
「不要再說妳很好了。媽媽有眼楮,自己會看。」停了停,似乎有點難以啟齒似的,遲疑半天才又說︰「如果有什麼困難……還是要跟媽講,不要自己悶著頭逞強,听到沒有?」
母親走後,何敏華整個人虛月兌地倒在床上。母女對話總讓她筋疲力竭,她怎麼樣也無法讓母親快樂、驕傲。
雖然如此,一句簡單的叮嚀,就可以讓她的心整個軟掉。
媽媽真的怪怪的。之後,何敏華心神不寧了好幾天,終日忐忑,老覺得要發生什麼事情了。
幸好幾天過去,一切風平浪靜,她不安的心才稍微放了下來。加上表姨交給她許多額外的工作,忙著忙著,也就暫時忘了。
結果周末的早晨,她還在賴床之際,接到了表姨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