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英俊的年輕男人頓失冷靜的模樣,老板當然知道自己猜對了。他也不再追問,只是笑笑地說︰「加油啦,你們有夫妻臉,看起來很配。」
直到上車駛離了小巷好久了之後,耿于介的耳根子還是熱辣辣的。
在外人眼中,他跟涂茹有夫妻臉呢。
這麼簡單的事情,也許只是人家老板隨口說說的,耿于介卻反覆思量,咀嚼再三,偷偷地開心。
然而看到曹文儀可以堂而皇之陪在涂茹身邊,他的開心便被稀釋了,被酸酸辣辣的嫉妒給稀釋。
有朋友在她身邊,不是很好嗎?至少有人照顧,她看起來也比以前開朗了一些,應該要為她開心的呀。
可是,他還是很介意,介意那個陪在她身邊、讓她開朗的人,不是他自己。
這些情緒是全新的體驗,耿于介從來沒有像這樣患得患失過。
回到宿舍,都已經過十二點了。不過不管是在台北本院還是中壢新院,他都住在單身宿舍里,根本不用顧忌誰。而自己的家,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回去了。
醫院的宿舍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在睡覺,也都有人醒著。走廊上有腳步聲,偶爾有交談。耿于介連衣服也沒換,直接躺上木板床時,閉著眼,仿佛回到了在醫學院的時候。
讀書、考試,讀書、考試……然後是實習、住院醫師階段,看不完的女獻,值不完的班,隨時隨地會響起的呼叫器……
奇怪,那麼辛苦的日子都過了,也沒覺得這麼累。而現在,他每天都覺得疲倦深深的侵入肌肉骨髓,仿佛一種病毒,讓人全身無力。
是因為沒有那雙溫暖的小手吧。
他躺在不甚舒服的床上,幻想思念著溫柔的縴縴素手輕撫他的臉,嬌羞地攀著他,或只是輕握著他的手入睡。
算了,別再想了,也別再去看她了。渴望越多,失望就越大。
下了決心之後,還是輾轉反側了好一會兒,終于快睡著之際,耿于介卻又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起身翻找自己的皮面記事手冊以及秘書幫他印的行事歷。
啊,沒錯,明天晚上有個空檔。開完會以後應該就沒事了,如果沒有應酬的話,他應該可以早早月兌身,好好利用晚餐時間,晚一點再回醫院處理幾份公文。
那就……開車逛逛好了。
問題是,這次去看她,要用什麼借口呢?不小心路過?去買鹵味?走錯路?
包進一步的關鍵問題是,為什麼看自己的妻還要找借口?這借口除了說服自己,或者說自欺欺人以外,還有什麼實質的用處嗎?
這些無解的問題,在他已經疲憊至極的腦海盤旋,久久不散。
涂茹也沒睡好。
她在黑暗中睜著雙眼,直直望著天花板。日光燈的吊飾微微晃動著,四下寂靜無聲,只有身旁曹文儀的均勻呼吸聲。
曹文儀宣布她需要一點娛樂,否則每天照顧母親、上班,實在喘不過氣了。硬拉著涂茹去看晚場電影。看完回來都晚了,干脆留宿。地上鋪張毛毯,長手長腳的她大剌剌睡倒在小床邊,毫不在乎。
如果晚上是涂茹自己一個人走的話,就一定會繞過去看清楚,到底巷口停著的那輛車,是不是耿于介的。
還是她想太多了?依耿于介忙碌的程度,哪有可能浪費時間繞到這個安靜的小社區來?而且,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了。如果他要找她,應該會直接打電話,不是嗎?
照理說,堅持要搬出來的是自己,整個過程沒有人為難過她,如今小窩有了,在學校的工作也上正軌,身邊還有好友相伴,情況不可能更好了,完全照著她的心意而行。
可是,她思念另一個人。思念有他在身邊的溫暖,即使很短暫。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她的傷口漸漸在愈合。可是,不像自己之前設想過的,她對丈夫的渴望與依賴卻沒有因時日過去而轉淡。
輾轉翻身,她輕輕嘆了一口氣。
夜里,另一雙眼楮也睜開了。在黑暗中。
鈴……
尖銳刺耳的手機鈴聲劃破了深夜的寂靜,也打碎了兩人都醒著、卻都以為對方睡著了的僵局。涂茹嚇得彈坐起來,心口撲通亂跳。
而曹文儀則是伸長手,把丟在旁邊椅子上的外套拖過來,掏出口袋里大鳴大放的手機,接起來。
寂靜夜里,耳機那邊傳來的憤怒斥罵清晰可聞。對方是個男人,似乎非常生氣,吼得又凶狠又大聲。
曹文儀一聲不出,按掉。倒頭回去睡。
「是誰……這麼晚打來?」涂茹轉念一想,緊張起來。「會不會是伯母有事……」
「打錯的。」曹文儀埋在枕頭里,聲音悶悶的。
「可是……」
「不要管那麼多啦!睡覺!」曹文儀突然變臉,凶凶的下令。
涂茹皺眉,不知道這轉變是怎麼回事。還來不及多說,手機又響了。
「他媽的!」曹文儀詛咒了一聲,把手機拿過來,這次連接都不接了,干脆整個關機。
四下重新落回寂靜。忐忑不安的涂茹呆坐在小床邊,她的情緒太緊繃,根本沒辦法躺回去繼續睡,但曹文儀顯然不想多談,背對著她,不動也不講話,簡直像是立刻又睡著似的。
不料五分鐘後,門外走廊響起了腳步聲;然後,有人開始狂按他們的電鈴,還夾雜著敲門聲。
「曹文儀!你給我出來!我知道你在里面!出來!」外面的男人氣急敗壞,吼聲大概整層樓都听得見。
「$%〈&*……」這次曹文儀的詛咒就不止一兩句了,而是一長串。她翻身爬起來,就穿著單薄運動衣褲往門外走,對著要跟過來的涂茹下令︰「你不要來。」
「別這樣就去開門,萬一是、是……」她也想不出來會是什麼,急著要拉住曹文儀。「我們打電話報警好不好?你這樣出去太危險。」
「我叫你不要來!少管閑事!」
涂茹被曹文儀一凶,還猛推了一把,踉蹌退了好幾步,跌坐回床上。眼睜睜看著曹文儀開門,門外有名高大的男子,兩人怒目相向。
「為什麼掛電話?!你以為可以躲多久?!」
「不要在這里鬧,我們出去講。」曹文儀低聲對橫眉豎目的男人說。
「文儀!」涂茹掙扎起身,要追上去。
曹文儀聞聲回頭,看了臉色蒼白的涂茹一眼,口氣已經冷靜了些。「這是我……朋友。我們有點事要談,你不用擔心。」
隨即眉一揚,武裝起毫不在乎的模樣,真的出去了。
涂茹還是追了上去,連鞋都來不及穿,沖出去之後,發現他們已經下樓了。衣著單薄的她在夜里打了個寒顫,跟著下樓,只來得及看見曹文儀跟著男人上車。曹文儀還對她揮揮手,示意要她回去。
甭立在凌晨的巷子里,她微微發著抖。寒意,從腳底一直竄上來。
他們顯然是舊識,否則,依曹文儀的個性,不可能這樣乖乖跟著走。那男人看起來非常生氣,曹文儀則是揚著頭,一派不在乎的模樣。
怎麼辦?
上樓之後,冷得一直發抖的涂茹,手抖抖抖地拿著自己的手機,按著電話號碼。不是報警,而是,她需要另一個人的聲音;那個沉穩、溫柔、安定的好听嗓音。她需要他告訴她一切都沒事,不用害怕,他會處理……
然而,按到最後一個鍵時,涂茹停住了。
凌晨一點半,耿于介應該在休息了。何況,她打去要說什麼呢?真的要他處理嗎?她努力想訓練自己的獨立自主,都訓練到哪去了?
頹然放棄,涂茹把手機擱下。她緊緊環抱著自己,想要抑止毫無理由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