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的,一定沒事的,先等文儀回來吧,等她回來,她們可以好好談一談,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一夜,曹文儀沒有回來。等到天都蒙蒙亮了,樓下開始有人車聲時,她揉著酸澀的雙眼,伸展已經酸麻的腰、背,全身肌肉都因為疲勞和長久保持同一個姿勢而抗議著。頭重腳輕,鼻塞喉嚨癢,看樣子要感冒了。
晨光中,她望著昨夜曹文儀來不及帶走的背包、外套,又發了一會兒呆。
那日去學校上班,臉色慘自得跟鬼一樣,辦公室里的眾歐巴桑老師非常關心,左一句右一句,又是要她進補,又是拿成藥給她吃,熱心到令人頭昏。涂茹一一謝過,實在無心多周旋。
她試圖打電話到曹家,曹媽媽說是沒回去;又打去曹文儀上班的書店,對方說曹文儀今天是上晚班,還沒進來。
當晚涂茹回到住處,拖著沉重的腳步。她已經感冒了,整日操心下來,病情加劇,卻還一直在想著要去書店看看,去曹家看看……
緩步轉進小巷,卻猛然發現公寓樓下停放的機車上坐著一個男人。
涂茹的心跳猛然漏了好幾拍。她以為是耿于介。
但轉念一想就知道不可能。依耿于介的個性跟家教,絕對不可能坐成那樣,手上還持著煙,非常江湖的模樣。
她定了定神,慢慢走近,發現是昨夜來敲門的凶惡男人。
「你……」涂茹詫異得睜大眼。「文儀呢?你為什麼在這里?」
男人抬頭,沒有正眼看涂茹,但黑眼圈與眉心的深深皺紋都說明了他的精神狀態,他粗獷的五官刻著疲憊。
「她沒跟你聯絡嗎?」男人沙啞地問著,沒了昨夜的凶暴霸氣,反而有種滄桑感。
「沒有。她不是跟你在一起?」涂茹遲疑了一下。「你到底是……哪一位?」
她的嗓音一向溫柔,有著安撫作用,男人明顯放松了些,扯起嘴角,露出扭曲的苦笑。「我?我是她的前男友。她沒在你面前詛咒過我嗎?這倒新鮮。」
涂茹大吃一驚!
前、前男友?可是,曹文儀的前男友不是已經車禍身亡了嗎?這也是為什麼每次曹文儀講到他都一臉落寞陰霾、不想多談的樣子,不是嗎?
看著涂茹震驚的表情,男人又笑笑。「看來是有。她怎麼說?說我死了?殘廢了?變成植物人?是被車撞?突然生重病?還是欠債不還,被黑道砍殺?」
「她說……她說……」無論如何,涂茹還是無法說出「她說你已經死了」這句話,只好改變話題︰「為什麼她要這麼說?」
「因為她恨我。」男人的苦笑非常嘲諷。
他轉過臉,正面對著涂茹,也讓她忍不住驚呼出聲。
因為,男人的左臉有著明顯的瘀血,眼角、嘴角也破了,顯然是被打過。
「很驚訝?這是昨晚她打的。曹文儀是個很戲劇化的人,你還懷疑嗎?」男人疲憊地搖搖頭,不想多談的樣子。「好聚好敵對這女人是不可能的,你自己要小心點。我是想麻煩你一件事。」
「什、什麼事?」
「她有我的私人印鑒、存折、護照,一直到現在都不肯還我。已經很久了,我要她出來談,把東西還我,她都死命的躲,完全不鳥我,可不可以麻煩你看一下,是不是收在房間什麼地方?」
涂茹猶豫著,不知該不該相信他。
男人搖搖頭。「不用擔心,以前我跟她住在這里時,房租水電等開支都是從我那個帳戶里扣,早就扣光了,存折里根本沒錢。她說東西都丟掉了,不過依我對她的了解,應該還藏在原來的地方。」
「文儀已經搬回家了,這兒現在是我住,我不記得有看過類似的東西。」涂茹思考片刻,這樣回答。
「應該在床墊底下。她一直把東西藏在那兒,以為我不知道。只是她換過鎖,我根本進不去。」男人注視著涂茹。「方便看一下嗎?我在這里等你。拜托。」
請求得那麼客氣謙卑,涂茹拗不過他,只好勉強同意,上樓回房間,一開門,又再度傻住。
昨夜沒拿走的背包、外套等物,都已經不見;而本來立起來擱在牆角的舊床墊,房東說要收回去的,一直還沒來拿走,此刻已經被利器畫破,里面老舊
的彈簧、棉絮都跑出來,落了一地。
曹文儀回來過了。
木然走到面目全非的床墊前,才看到彈簧中間塞著一張紙條,凌亂寫了幾個字︰抱歉,我會賠你新床墊。有事要離開幾天,不用找我。署名是文儀。
老實說,涂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反應。這一切都超出自己的理解能力範圍,熟悉、親近的老同學變成了一個陌生人,她整個人呆了。
重新下樓,男人一看到她的臉色,就猜到了大概。「我晚了一步,對不對?」
她點點頭。努力了半晌,才說︰「床墊被割破了,文儀……好像回來過。」
男人不再多問,聳聳肩。「那就沒辦法,對你不好意思就是了,私事還牽扯到你。不如,我請你吃個晚餐吧,前面好像有一家面店。」
涂茹正要婉拒,卻被他的下一句話給改變了心意。
「你不想听听我跟她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又發生過什麼嗎?」
薄薄的暮色中,涂茹和一個陌生男人交談著,之後,還相偕離去。而這一切,都落在剛開完研討會、擠壓出可憐的晚餐時間,故意繞路過來的耿于介眼中。
口袋里的公務用手機已經響了無數次,聲聲催著他回醫院;急診刀已經在等著,分秒必爭,但他依然盯著那婉約的背影,眼神幾乎要燒穿她。
嫉妒、不理智的怒火也破天荒第一遭,幾乎要燒毀自己。
在那一刻,耿于介確確實實忘記了自己的醫師身份,而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站在這里,感受著自己內心的撕扯與憤怒,以及強烈的渴望。
但他終究不是一個平凡的男人。手機再度開始震動,提醒他這件事。
從自己的世界里回到現實,他惱怒地呼出一口長氣,轉身,準備去盡他不凡的義務與責任。
但是……他絕不會就這樣算了。
第九章
稍晚的醫院,恢復室門口。
「耿醫師怎麼了?這台刀開得很成功,為什麼一點笑容都沒有?」護士在走廊上竊竊私語。
一講到耿醫師,不管老少,只要是女性同胞,通通都非常有興趣的湊過來,耳朵都尖了。
「听說他老婆還沒回家耶。」有人踴躍提供八卦。
散播八卦的同事被瞪了一眼。「人家老婆沒回家,你干嘛笑得這麼開心?以為自己又有機會啦?」
「不是啦,討厭!」嬌嗔嬉鬧一陣之後,又有人忍不住問︰「听說耿醫師今天在開刀房發脾氣?真的假的?」
眾人一听,都瞪大眼。「不可能吧。」
「真的。」剛從開刀房下來的小護士信誓旦旦,「麻醉科的邱醫師老毛病又犯了,叫麻姐先來上麻醉,自己遲到不說,整個流程都拖延到了。耿醫師別完手進來,還在弄lumber
「他說什麼?他說什麼?」眾人極有興趣地追問。大家都想知道,儒雅的耿醫師到底怎麼電老油條的麻醉醫師呢?
「耿醫師只是說,以後不要這樣浪費時間,然後自己接手Spine
「嘩!」贊嘆的驚呼聲整齊響起。「主治醫師這麼沒架子,真了不起。」
本來耿于介對于小姐們的高談闊論、大肆八卦都一笑置之,體貼地不出現,讓她們自在聊個夠的;不過,今天他完全沒有體貼的心思,大步走過,臉色十分嚴肅冰冷,連看都沒有多看她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