雹于介呢?他也以為她要離婚嗎?雖然她試圖解釋過,澄清她需要一個人療傷的想法和做法;但聞言時安靜到一如湖泊,根本沒有一絲漣漪的耿于介,到底有沒有听進去、又在想什麼?涂茹完全不知道。
而今晚,他冰冷疏離的態度……陌生人般的互動……不發一語的分別,離去時頭也不回的背影……這,就是她要的嗎?
「我沒、沒有離婚的打算。」她幾乎沒怎麼思考就月兌口而出。
「那不然,你到底有什麼打算?」曹文儀又轉身,銳利眼眸緊緊盯著涂茹。
「我只想獨自生活一陣子、想清楚一些事,就這麼簡單。」如果娘家可以,她會回娘家住;世人對于「回娘家」這件事的接受程度畢竟比「分居」來得寬容許多。但……
涂茹低頭,避開了審視的銳利眼神,信手撫過攤放旁邊小桌上,這幾天空閑時在做的女紅。她拆了一件舊襯衫來重新裁剪縫合,忙了好幾個晚上,做出簡單大方的裝飾、系帶,方塊的碎布包起一個小玻璃杯,當場就成了小花瓶。
「我以為你是想清楚了才搬出來的。」曹文儀很不以為然,也伸手來搶她手上玩弄著的碎布。
涂茹任她搶去,像個大姐姐一樣,拿鬧別扭的小妹沒辦法。
不,她真的只是需要空間。一個沒有耿于介的空間,才能冷靜下來想一想,否則,有他在,她太容易不顧一切地妥協、忍耐。
只是啊……如果連曹文儀都不懂了,她又怎能期待耿于介會懂呢?
雹于介是真的不懂,他只知道自己該死的想念老婆。但是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出現面前,嘴巴卻像是被縫線縫住了,根本張不開;內在更像是哪個器官發了炎似的,火辣辣,怎麼坐都不舒眼。
而涂茹也沒打算跟他多說什麼的樣子,安靜得像是不存在。他氣悶地等了一整個晚上,都沒等到她主動開口。最後,他掉頭離去。
賭氣。這大概就是賭氣吧。
把車從泊車小弟手上接過來,耿于介操控著方向盤,油門一踩,融入了台北五光十色的夜哩。
飯店前面的交通有些雍塞,應是有婚宴剛散,人潮跟車潮都洶涌,卡在車陣中的耿于介,煩躁的情緒更是破天荒的加重。
他從來沒有因為繁瑣細微到顛毫的手術而焦躁過,也沒有因為塞車失去過耐性,但今夜,他的心情真是糟到極點,毫無出口,恨不得面前的車子全都在瞬間消失,別再這樣塞,讓他油門一踩到底,飛馳前進,才能稍微抒解胸口的悶氣。
不耐地調開視線,本來是漫不經心,卻突然不由自主地被旁邊紅磚人行道上獨行的嬌弱背影給吸引住。
他差一點就開口喊她了。上車回家吧,別再撐了。
可是他沒有。涂茹還能表現得更明顯嗎?她不想跟他相處,也不想跟他有什麼牽扯,既然這樣,何必勉強?
賭氣地看回前面,前車移動了約二十公分,他也忿忿的跟上。
然後,又忍不住瞄過去人行道。
就這樣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到終于出了飯店前區,進入大馬路,交通開始順暢時,他沒有猛力加速,反而靠了慢車道,保持平穩的低速,在夜色的掩蓋下,看著她等公車、上公車,一路跟著那輛公車,晃啊晃的,晃過整個繁華的台北城。
然後她下車,繼續走著;他繼續跟著,直到她走進小巷;他在路口停車,默默看著她孤單的背影開門,沒入門後消失。
明明那麼不悅,卻還是不放心,一路護送回家。耿于介坐在寂靜的車里,忍不住苦笑著自我解嘲︰反正回去也是睡不著,何必趕著回醫院呢?
確認她上樓之後,耿于介還開著車,在附近繞了繞,觀察一下環境。之後,才開車回醫院。當然是睡得極糟,但沒關系,反正他的睡眠時間從來不是重點。
棒沒幾天,他又去了涂茹現今暫住的社區。沒為什麼,他「剛好」晚上想吃那附近一家小店做的面包。當然,等他開完會離開醫院時,大部分店都關門了,所以面包也沒吃到。
又過了一個禮拜,醫院里行政部門應酬,他代表自己的科出席,散席時主動說要「順路」送同事回家。
「你不用陪老婆?不是听說夫人為了你不回家已經在鬧脾氣了?」馬醫師和他從大學時就是同班同學,至今又是同事,自然熟上加熟。聞言,詫異地問︰「何況,順什麼路?你順路去哪里?」
雹于介沒回答,帶著被識破的淡淡尷尬,他還是當司機送了兩位同事回去。之後,繞到涂茹住處那邊。這一繞,就是四十分鐘。根本沒順路。
再下一次,他沒什麼借口,只是想開車晃晃。剛完成一台刀,累得身心俱疲,但,他知道太累的時候反而睡不著,索性又來已經被他模熟的社區附近逛逛。
巷口的鹵味攤老板都認識這輛車了,不注意也不行,過沒幾天就出現,閃亮亮的德國名車,駕駛又帥又有氣質,老板超愛跟他攀談。
「少年仔,追女生哦?」老板笑呵呵問。「看你常常來,又都是一個人。是怎樣,追不到嗎?你這麼緣投,車又這麼水,怎麼可能追不到?」
已經下車、斜靠在車門上的耿于介只是苦笑。千頭萬緒,千言萬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時間已晚,老板已經在收攤了。只見他收拾著路邊擺放著的幾張椅子、桌子,動作俐落迅速。而攤位上,一名貌不驚人、膚色略黑的中年女子正在低頭清理鍋碗。夫妻倆也沒怎麼交談,但舉手投足間,卻盡是相伴多年的默契。??
「喂!我牽手的說,這不要請你吃啦。」老板收拾好了折疊式桌椅,鎖在攤子後面之後,提著一小袋香氣四溢的鹵味過來。??
雹于介連忙推辭︰「這不好意思……」??
「沒關系啦,反正收攤了,你就幫忙銷一點吧。」老板模模肚子,笑開了。「我牽手的說你很痴情,給你加加油。」??
痴情?耿于介哭笑不得。??
老板娘在一旁還是不停手地收拾,低著頭,也偷偷在笑。老板送了東西過來又閑聊兩句,眼角一瞄到老婆需要幫手,立刻就回頭去幫忙了。??
不知道為什麼,耿于介頗有感觸。??
這麼一個小攤,在這安靜的社區附近,生意普通,賣的東西也很普通,賺的是辛苦錢,可是,人家夫妻卻如此相屬,可以朝夕相伴。??
抬頭正若有所思望著老板夫婦倆時,突然,眼角余光掃到有人從巷子那邊走了過來,一轉頭,看見是涂茹和曹文儀。??
他立刻閃身到車的另一邊。其實夜色中,路邊停了不少車,應該不會被注意到才是,但他下意識地就是躲開了。??
她們邊走邊聊著,很快地經過。耿于介的目光像是被磁鐵吸住似的,直黏在那素淨溫婉的身影上,根本移不開。??
她微微低頭的弧度,她扎起來的發,她窈窕的身形……他貪婪地盡收眼底,在心里溫習著那柔美的形貌,直到她們都進去、上樓開燈了,他還緊盯著那亮起暈黃燈光的小小窗戶。好半晌,才戀戀不舍地調開視線,回到……現實世界里。??
面前,老板和老板娘都一臉興味地望著他,不知道觀察多久了。他的所有反應,盡收眼底。??
「哪一個?」老板笑咪咪地問。「我跟我老婆都猜是左邊那個,頭發比較長的。對不對?」??
「呃……」耿于介耳根子開始熱辣起來,罕見地手足無措了一下。「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