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當然不會那麼簡單,因為他的手機開始震動。
「發燒?哪一床的病人?」他靜听了幾秒鐘,然後簡潔的回答︰「我馬上回去。」
舒渝的甜點還在桌上,她看看精致小盤里的提拉米蘇,又抬頭看看已經站起來的耿于懷。
小手揮了揮。「你去忙吧!不用管我,我吃完會去付帳。」
她說得那麼理所當然,讓耿于懷簡直又好氣、又好笑。
「妳以為我會讓妳付錢?」
「不要跟我爭這種小事了,你的病人比較要緊,而我想把我的提拉米蘇吃完。」她抬起頭,露出個有點淘氣的笑容,「很羨慕我吧?」
他又在那純淨的笑臉前愣了好幾秒。
不行,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
雹于懷用力甩甩頭,然後轉身大步離去。
行動電話應該是方便現代人能隨時隨地連絡的利器。
不過,當對方不想被找到的時候,就算隨時隨地打,也不見得連絡得上。
韓立婷讓耿于懷深深地體認到這個事實。
他一直在找韓立婷,在她的錄音機、手機里留了無數通的留言,但都沒有回應。
其實他已經疲倦地習慣了這樣的模式--韓立婷的模式。
總是要求要努力試試看、信誓旦旦說要攜手,沒幾天之後,情緒就開始下滑,動不動就會因為他的一句話、或一個動作而發脾氣;再來,就是賭氣的消失一陣子,讓誰都找不到她,直到下一個循環又開始。
之所以能夠這樣一再地容忍,只因為他曾經對她承諾過。
而此刻,承諾的基礎已經開始動搖。不只是韓立婷那邊,連耿于懷自己都已經感受到那彷佛建築在沙灘上的城堡,有多麼地脆弱了。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不能跟她結婚。
「立婷有沒有跟你連絡?」打越洋電話到日本,耿于懷沒有掩飾自己的疲倦。
他的好友在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她在加拿大。」韓立言冷冷地說。「她在台北的一家外資銀行找到工作了,下個月初要開始上班,所以趁上班之前先回加拿大一趟。」
「這樣嗎?」
雹于懷只覺得一股無力感環繞著自己,讓他連追究的力氣都沒有。
「你這個未婚夫是怎麼當的?」韓立言忍不住質問道︰「我本來不想管了,可是你們這樣亂搞,實在令人看不下去!立婷還說,你跟別的女人走得很近,你到底在干什麼?耿于懷,我警告你……」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耿于懷打斷他。「不管立婷怎麼說,我都認就是了。只是麻煩你轉告她,我需要和她談一談,請她不要再躲著我。」
韓立言當然听得出事情蹊蹺。若在乎時,身為多年好友的他,絕對會毫不遲疑地站到耿于懷那一邊;可是現在,事關自己唯一的妹妹,韓立言沒辦法做到。
「你們,到底還要不要結婚?」韓立言最後只是這樣問。
雹于懷苦笑。
「已經弄成這樣了,你覺得呢?」耿于懷反問。「結婚難道是萬靈丹?結了之後,所有的問題就會解決、所有的意見分歧就會馬上消失?有這麼神嗎?」
「我會叫立婷跟你好好地談一談。」沉默片刻後,韓立言允諾。
這是他唯一能做的。
幣了電話,耿于懷站在辦公室的窗前,凝視黯淡的夜色。
他不想回家,不想面對家人關切的神色,所以寧願待在診所里忙,晚上便睡在樓上簡單的休息室里。
在孤獨而安靜的環境中,他常常睜大眼楮望著天花板,思考這一切,直到夜深、甚至凌晨。
他一直在領先,用令人訝異的速度走在前面。他的血液里流著不服輸的因子,總要用最有效率的方式,利落地證明自己。
不論是讀書、考試、開刀……甚至是終身大事。
舒渝卻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她總是按部就班。規規矩矩、不喧嘩也不撒嬌,做她認為該做的事。
她彷佛是一股安靜的力量,讓他想放慢腳步,陪著她用她的速度走,然後,好好體會、享受兩個人在一起的過程,而不是結果。
也許只為了洗手台上要擺什麼,來個長長的討論;或是為了他的領帶哪條最漂亮、順眼,而花一個下午揀選、比對。
他享受與她在一起的每一分鐘。
而她呢?她是怎麼想的?
在他的身分還是別人的未婚夫時,他不覺得自己有權力去問這個問題。
所以,他想要盡快找到韓立婷,他們必須好好談談,至少把問題談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斷坐著雲霄飛車上上下下的,速度很快,卻令人暈眩、甚至疲憊。
離開窗前,他打算下樓去便利商店一趟,帶著微微的希望,希望可以偶遇--其實這樣處心積慮,根本不算偶遇了吧--剛從畫室下課的舒渝。
他只想看她一眼,不說話也沒關系,她身旁有人也沒關系。
結果,耿于懷在便利商店門口站了好半晌,都沒看到她。
一大罐水都喝完了,舒渝才出現,且她身旁果然有人。
不是她表姊,而是,另一個陌生女人。
舒渝低著頭猛走,而那陌生女人則跟在她身邊,很大聲地說著話。
「妳說,趙奕泉在哪里?」女人怒氣沖沖的質問著,「我不信學畫可以學成這樣,一個禮拜要學好幾天,每天晚上都不見人影。妳說,他到底在哪里?」
舒渝只是搖頭。「趙太太,我真的不知道。」
趙奕泉從前一陣子舒渝婉拒他,又以行動表示疏離之後,態度便收斂了許多。舒渝本來以為一切都沒事了,沒想到今晚趙奕泉沒來上課,趙太太卻來勢洶洶地在門口堵她。
「他都說跟妳在一起!」趙太太的聲調尖銳得有些刺耳,是一個憤怒而無助的妻子才有的聲音。「妳跟他這樣已經很久了吧?不要以為我不知情!」
「趙太太,我們畫室一個禮拜只上一天課,禮拜四晚上七點到九點。上課時間以外,我從來沒有見過趙先生,如果妳不相信,可以找趙先生來對質。」
舒渝被逼得忍無可忍,她停住腳步,揚起臉,清清楚楚地表明立場。
喔哦,小貓要反擊了。
遠遠看著的耿于懷,本來想過去幫忙的,此刻又收回腳步,只是抱著雙臂,有趣地看著。
那個趙奕泉,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有問題,只是沒想到問題這麼大!
趟太太沒料到看起來乖乖靜靜的舒渝會突然這樣,她也楞住了。
「可是他都說……跟妳……家里還有好幾張妳的畫像……」
「上素描課本來就會練習,趙太太妳不用想太多。」舒渝堅定地說︰「妳先生只是單純的學生,至于他為什麼沒來上課?人到底在哪里?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趙太太彷佛矮了一截,氣勢也沒那麼驚人了,但嘴里還在喃喃自語著,「那他為什麼每次都說跟妳在一起可以談很多很多,妳很了解他……」
「她跟每個人在一起都是這樣,我可以作證。」
一個帶著笑意的男性嗓音加入談話,兩位女生的頭都猛抬了起來,嚇了一跳。
「你!」舒渝先是訝異,然後開始瞪他。
這人出現得也太不是時候了吧?這麼尷尬的場面都讓他看到了!
雹于懷不在乎地笑了笑。
「你是誰?」趙太太戒備地看著耿于懷。
「我是舒小姐的朋友。」耿于懷走了過來。「舒小姐沒有跟妳先生牽扯不清,趙太太,妳可以放心。他應該是跟別的人牽扯,卻栽贓到舒小姐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