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
他們認識快四十年了,這是第一次,他听見龍三用這種口氣說話,這樣和他道謝。老人訝異地,又抬頭望他一眼。沒有錯,他快死了,臨死最掛心的是邁克能不能去愛,或許該說,他迫切的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變好,甚至不惜重資,將希望放在一個縹緲的未來。
他又抿起唇,半晌,像是下定決心,重重說︰
「兩年是吧?好,我替你看,邁克有沒有去愛,我都會告訴你。」
這段談話過後不到十天,他就听聞了龍三的死訊。在他的喪禮上,他見著甫從牢里給放出來的邁克,仍然是一副吊兒啷當、不學無術的痞子模樣。整個喪禮過程,老人不時朝他看,愈看愈是不以為然。邁克對他的瞪視可毫不介意,臉上掛著慣有、滿不在乎的笑容。
這樣的人會瘋狂去愛?在兩年內?老人在心底嘆氣,怎麼也無法相信。他開始同情一生精明的老友,臨老卻錯下一個判斷,意外損失兩萬美元……
第一章
日本東京Loungebar
初雪以見習調酒師的身分,捧著呈酒的托盤,小心走過陰暗彎曲的走道,走向那個身穿LV最新一季男裝的男子。她知道LV最新一季發表了一套皮衣、褲,市售價超過十萬美元,她不以為然搖著頭,這里出入的好似都是這類型的男子,怎麼可能適合北海道嚴酷無趣的生活……她開始考慮換工作的可能。
話說回來,她到這間Loungebar打工不過才一星期,怎麼說,也該做滿十天才有錢拿。
「……上回才刺激,我和我馬子在哪兒做那檔事你曉得嗎?」一身叮叮當當的男子立起來喊,身上的金屬銅器配合地發出鏘鏘聲,更顯震撼。「電梯!從一樓到三十二樓,頂上數字節節上攀,心情就像從谷底上揚般,一路往上飆,Happy到最高點。」
初雪皺皺眉,還不及說什麼,同坐的皮衣男子嗤笑一聲,悠悠說︰
「這有什麼值得夸耀?在電梯里做,只顯得你缺乏男子氣概。」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他站起來大聲威脅,身上的金屬鏘鏘聲听來刺耳。
「你說你在電梯里做,就是缺乏男子氣概。」他不怕死似的,輕松、故意大聲嚷,「醫學報告不是說,命根子的長短不是重點,重點是持久度。現代科技進步,電梯速度快,一樓到一百樓大概要不了幾分鐘。老兄,你幾分鐘就完事,你的馬子能快樂到哪里,我實在不太相信。」
「嘿,有理哦,老兄,你好像沒高竿到哪去。」周遭的人紛紛附議,哄堂大笑起來。
那位老兄脹紅了臉,硬聲道︰
「那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你說呀,你都在哪里做那檔子事?」
邁克挑挑眉,「多啦,空無一人、陽光嬌艷的草原,沙灘上、車頂上、摩天大樓的頂端……」他俯著頭,听似低沉的聲音卻故意說得讓大家都听見,「最刺激應該是在教堂。」
「教堂?!」
他咧開嘴,笑得恣意又開懷。
「對,教堂。那天是禮拜,教堂里擠滿了虔誠的信徒,我和女伴躲在神父告解室里做那檔事。有個很純潔的學員,誤以為我女伴的申吟是神父生病發出的痛苦叫聲,還很好心打電話幫我們叫救護車。」
「天啊!」初雪無聲喊。
「真的假的?那你們怎麼辦?」
「能怎麼辦,就上救護車繼續做。」
問話的人錯愕一下,接著大笑,「你騙人!哪可能會有這種事!」
邁克微笑不語。氣氛一下被炒熱了,一大群男人圍坐在一起,興高采烈地大談起做的事。
一旁的初雪忍無可忍,細細地女聲尖嚷,「夠了!」
喧鬧的場面頓時安靜了一下,在場所有人都抬頭,拿驚奇的眼光看她。
初雪對自己一出聲就造成注目十分訝異又畏懼,她怯怯往後退了兩步,突然間接觸到一雙精亮又充滿惡意的眼楮──是剛剛那個身穿LV,提起話題的男子,他看她的眼楮……他在挑戰她!
她咬咬唇,勇敢地上前一步,說出自己心底的不以為然。
「這里是公開場合,你們不該大談……自己的私事,這種做法不僅污辱了你們的女伴,也相對的污辱自己。」
「嘖!」一身金屬飾品叮當響的男子嗤笑道,「小妞,你搞清楚狀況跟場合好不好?這里是Loungebar,我們愛怎麼說、怎麼喝都是人身自由,你是小小的服務生,」他比著小指頭,模樣輕佻。「居然管到我們頭上,是不是還沒睡醒啊?」
他鄙視的口氣好像服務生不是人似的,初雪生氣了!
「對!這里是Loungebar,是有身分、地位的時髦紳士來的地方,既是有身分、地位的紳士,就會注重自己的品味,不會拿狗眼看人,以大欺小,肉麻當笑話。」
一旁,邁克听得笑起來,金屬男倒花了點工夫消化她的話。
「我……肉麻……小妞,你敢罵我!」是狗!
金屬男逼近兩步。初雪拒絕妥協,驕傲地抬高下巴,「我可沒有這麼說,是你自己對號入座。」
「你!」他再度脹紅臉,這回是因為氣憤。
初雪看得真切,一瞬間突然後悔起自己口不擇言。這位先生是店里的常客,得罪他,可能會害自己丟了工作……可是她沒有錯!初雪堅持地想,站得筆直。
有趣!她正在發抖。邁克一直沒有插嘴,他玩味地注視那個小服務生洗得泛白的牛仔褲、老舊的球鞋和緊握在身側,微微發顫的小拳頭……明明什麼都比別人小,不如人,偏偏這般逞強,竟然與天比高?實在有意思!
「好!你說得很好,給我站著,別動。」金屬男回身大叫,「經理!機車經理,你還不快給我滾出來!」
「來了來了,豹哥,別生氣,別生氣。」被稱作機車的經理急匆匆沖來。
「你是怎麼帶人的?這個小妞剛剛怎麼說話?你聾了嗎?」
「呃,新來的調酒小姐,不懂事……」
他搶白道︰「既然不懂事,那還做什麼工作,辭掉算了!」
「你胡說什麼!」初雪實在氣不過。「是你錯在先,我又沒有對你不禮貌,你怎麼可以叫經理辭掉我!」雖然她自己剛剛也動過辭職的念頭,可是這還輪不到外人來說。
「居然比我還大聲!真好呀,經理,你就是這樣帶人的,如果這樣,那我看以後我們還是不來得好。」
這是威脅!初雪氣憤地想,卻被經理一把揪住。
「初雪,快道歉。」
「啊?」她錯愕了一下,「經理,我又沒有錯……」
「我叫你道歉!」經理押著她,附在她耳邊小聲威脅,「再不道歉,你明天就不用來了。」
她在那一瞬間睜大明眸,邁克看得真切,心想她就要哭了,誰知女孩眨眨眼,硬是將眼淚逼回去。真是倔強!邁克在心里嘆息。
「我沒有錯!」初雪堅持地說,趁經理一時錯愕,放松手勁,她掙月兌鉗制,急促退開兩步。「我才不會為自己根本沒有犯過的錯道歉!反倒是你們,一個欺善怕惡的經理、一個沒品的客人,還有這個骯髒、污穢的環境,現在就算你求我,我也不會留下來了。」她抓著酒杯,把酒潑灑出去,趁著眾人驚呼走避的同時,一溜煙跑了。
「喂,初雪……」
「嘖,好潑辣的女孩。經理,她居然連你也罵耶!」金屬男頗訝異。
「呃……督人不周,對不起。」
「經理,那女孩哪兒人吶?幾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