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當他離開時,那曾經習慣了的空虛卻令她難受到難忍,因此地忍不住的跟在他身後,跟隨著他的腳步……
「走吧,我帶你回家。」
回家……她還可以有家回去嗎?還有那好像爹爹在時那般溫暖的家可回去?
他沒有騙她,他真的給她一個家,給她一個雖然簡陋、卻絲毫不亞于爹爹和女乃娘呵護關懷的家……
所以,她哭了!
自從水雲山莊一夜成灰之後,她第一次掉下淚來。
唐謙君——他的人向來如同他的名字那般,謙和、體貼,猶若泱泱大度的君子。
雖然她無所言語,但他卻懂得她的念轉和心意——
「無言,你的眼楮會說話的。」
他是那麼的懂她,甚至比爹爹還要懂她!
待在他的身邊,哪怕不言不語,只是靜靜的陪著他讀書,都讓她感到無比的安心。
甚至每每自他床榻上醒來,發現自己竟是握著他暖溫的大掌,得了一夜無夢的好眠,看著他就坐在床沿的安詳睡容,那感覺……是幸福的!
為留住這份安心和幸福的感覺,她為他、為那比女乃娘還要疼愛她的唐大娘,全心全意的盡己所能來照料他們的生活,也守護著那得來不易的幸福感。
那段近半年的幸福日子,讓她忘卻了心中傷痛,忘卻了血海深仇。
她不言語,只為了逃避那被她忘卻的記憶重新挑起。
奈何好夢向來容易醒。
當唐大娘有意無意的在她面前提及,對謙君的婚姻大事和對唐家血脈未繼的憂心時,唐大娘的用心她是明白的,卻也同時敲醒了她這段自欺欺人的幸福美夢。
只因那猶若天高不可攀的他,斷然不會有那個意的。
而她怎麼能眷戀著他們所給予的幸福,而忘了爹、忘了水雲山莊慘死的四十余口、忘了自己身負的血海深仇?!
她又怎麼能因他的笑容、他的溫柔,而忘了自己的污穢、眷戀著他的高潔清華?!
懊是從無言的夢中清醒,回到她水舞妍的殘污現實的時候了吧?
但對他、對那幸福的不舍實在太深,讓她每每思及,卻又貪戀的抽不了身。
直到那個夜晚——
「這個家有你在……真的很好。」
當他忽然這麼說時,她的心頭很暖,卻也酸楚到泛著苦澀。
那是他第一次讓她感覺到,對于唐家、對于他,她的存在並不多余,甚至是被需要的。
她是多麼的希望能永遠被他所需要……
「你……願意一輩子留在我身邊嗎?」
她無法形容,當听到他這句幾近是訴情言語時的心中激動——至今仍不能。
風雅翩翩、氣度泱然的他,怎麼能不在意她臉上偽裝的惡疤、不在意她不言不語的淡漠,而願意留她在他身邊一輩子?
一個不在乎丑惡外表,卻仍願終身以許的男人,他的心有多麼的清亮高潔?他的情有多麼的真切無偽?
那時,她幾乎要對他說——她願意。
但……她不能,也不配啊!
她第一次對他開了口、說出的話,竟然只能是一個字——不。
或許她傷了他的心、負了他的情,但她……更是心碎!
真的該走了。
當天夜里,她對自己狠下心的離開唐家、離開他……
不忍只字片語未留,但千愁萬緒,只能讓她化為無奈萬千的六個字——
水空流,幾時休?
他會懂嗎?會懂得她有多無奈嗎?
她的人雖離開,但她的心卻從不曾別離。所以,她選擇避在離他最近的山林里。
一如以往,她悄悄的仍為唐家挑水補柴、捕獵野味,為的是彌補那份虧欠唐大娘的恩和愧對他的情。
但她明白,她不能再眷戀著那份恩和情,此後的余生,她該只有一個心念——復仇!
于是在那段隱遁山林的日子里,白天,她專心致志的勤練玲瓏劍法,但到了夜里,卻每每讓對他的思念揪扯著心。
多沒出息啊!離開他才不過半個多月,對他的極度思念已經讓她到了難以承受的地步。
她想見他!
在那股強烈相思的驅使下,她給了自己一個與他相見的最好理由——為報答大娘的恩、他的情,她要為他生一個兒子,為唐家留下一個血脈!
所以,她對他說了個鄉野傳奇里常用的藉口——償宿世姻緣。雖是藉口,卻也是她心底的真正所願。
想真正擁有他,哪怕只是短暫也好……
正清楚這份情緣只能短暫,所以她選擇不留名姓,選擇在黑暗中與他相歡卻不相見,不讓他有太多的罪惡和留戀。
但她還是錯了!當她發現這種不合禮教的歡愛關系,對清高自守卻又多情痴心的他是種莫大痛苦時,她已經因她的自私和自以為是又重重傷了他一次!
于是她再次逃開,不忍續見他糾纏在矛盾的痛苦之間。
是應了原本的期待,當她決定徹底離開他時,發現自己已懷有他的孩子,于是她生下那孩子,期望這孩子能代她償還對他過多的深情和傷害。
當為他生下了個兒子、並交還給唐家時,他已赴京趕考,也料想他定能功成名就而回……至此,她應該要徹底的離開,莫要繼續留在那與他咫尺的山林里才是——
然而,她卻還是走不開……
她告訴自己之所以不離開的理由,是她的玲瓏劍法尚未練就,且他不可能會知道她就躲在這里,所以離不離開亦無妨,而不是仍留戀著探聞關于他的任何消息,聊慰對他無盡的相思。
怎知,他竟會往山林里漫步,竟見到了她——就在他高中狀元、載譽而歸的那日。
無預警的再次相逢,讓她不知該如何面對,更不敢刺探她留在他心里的傷口是否已痊愈?
「我把你當妹妹……」
這句話,該是代表著他已釋懷,她听得欣慰卻也心碎……
欣慰的是他終能淡然面對她帶給他的傷;心碎的是她是為他生了個兒子的女人,怎堪他把她當妹妹?
唉……當時,她真該狠心斷情的離開才是,怎麼能又為了對孩子的心疼、對留在他身邊的依戀而跟著他重回唐家?
她還是又做了個錯誤的決定!
為何她總是不斷在他心里殘忍的劃下一道道傷痕?
原以為只要避著他,不讓自己對他的濃情稍有流露,她就可以相安無事的留在他身邊,以他的妹妹、兒子姑姑的身分,默默守著他、也守著自己的兒子。
怎知道他從未忘情的,不止是無名為他生子的她,更同樣亦是無言相守的她?那日在院里的亭台邊,抱著懺無回房安睡後去而復返的她,無意听見了他們母子的相談。
直至那時,她才知道他情痴的心,已無意再另娶妻室,而為她兩個分身所苦,濃得始終化不開的愁郁,就是他終日嘆息,連笑容都不再愉悅的主要原因。
「若當初沒收留無言,我的兒子今日會快樂些吧?」
唐大娘的低語讓她痛苦領悟到自己的存在,對他是多麼大的一種傷害。
打從一開始,她就不該因眷戀他的笑、他的溫柔而不斷招惹他。
造成他今日的痛苦——是她的過錯,全是她的過錯!
「娘,千萬別怪無言,她沒有錯……」
他無怨尤的輕嘆自語,更讓她無力再面對他,也面對自己……
他怎麼能仍不怪她?在她傷他如此深之後?!
于是,她決定再次離開。
這次她告訴自己︰絕對、絕對不能再回頭,不能再無止境的傷他的心!
因此她最後一次,以他所以為的無名身分,抱著去見他最後一面的心情,只求斬斷這一切難解的情絲。
問他恨不恨?
「對你,始終無恨——只是怨。」
他是該怨她的,甚至不該只是怨,他應該要恨她的才是……但他的無恨,更教她心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