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可是……可能得等上好一段時間,因為大當家的他這趟是去--」
「沒關系,我等。」她一口應道,態度堅定,讓人難以回絕。
既然對方這麼堅持,老管家又哪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更何況這個「對方」還是他當家主子的心上人!
他只得趕緊福了福身,有請鳳愛入府等候。
隨老管家進入柳府之後,一路穿過前院,鳳愛被請至廳堂里。
她還記得這地方,此處就是當初柳蟠龍和她為了幾塊遺失的金磚,爭得面紅耳赤的地方。
那日,他興高采烈地朝她奔來,咧嘴笑得歡喜,像極了一個吃到糕餅、得了滿嘴甜的滿足孩子。
之後,他卻因著她對他的不信任、她的懷疑而大動肝火。
他曾說過,因為她是他心上的姑娘,所以她所講的每一句他都會相信。
因為他愛他的姑娘,當然,便全心相信她所有的一切。
可是,即使他表現得再真摯,付出得再濃烈,她依舊不敢接受、不敢讓他靠近、不敢講一句真心話……
那一天,在酒樓中,她咆哮著說最可惡的是他。
其實真正最可惡的,該是她自己的心!
她的心竟背叛了她的腦,完全不听使喚,不願受理智的控制,愈來愈脆弱,愈來愈不像她原本倨傲的模樣。
可惡!這才是最教她感到沮喪無助的可惡情緒啊!
「老管家,」忽地,鳳愛開口喚了聲,「這府里可真有種玫瑰?」
「玫瑰……」老管家听得一頭霧水,他平常在府中要理的雜事太多,庭院里的那些花花草草自然都交給園丁照料,這下子忽然問他花兒的事,糟糕,頭大了。
「我听說,那是你們柳大當家養在後院的一種花,那玫瑰睫上帶刺,不小心踫上了會扎人手的。」
「喔!扎疼人的!」這樣介紹老管家便有印象哩!
他記得大當家的打由天津回來後,就老是整天待在後院里,自個兒親手照料那些「有刺」的花,甚至還常因此弄得一手的傷疤呢!
老管家領著鳳愛步行至「龍眼居」樓下,在那兒果真有一塊小花圃。
鳳愛一眼望去,花圃里栽種著大都是赤艷艷的紅玫瑰,但唯有一小叢土壤間,突兀地植入了不一樣的花色。
那花兒的品種看上去也屬玫瑰,然而色澤卻是莫名的清麗。
橘紅色的花瓣上透著淺淺的色差,沿著花蕊的方向,嬌女敕的橘紅一層又一層朝內里淡去。
這叢玫瑰和花圃里其它的玫瑰花截然不同。
它被主人小心翼翼地用籬笆圍在一圈小小的天地里,彷佛有它自己的生命,有它自己的尊貴。
她猜,這玫瑰定是被某個真心愛它的人細心呵護著的吧?她猜,那個寵愛它的花主肯定也曾在修剪它、照料它時,因為滿心期待它綻放出剎那的嬌美,而強忍著被利刺所傷的疼吧?
但願這清麗獨特的玫瑰花,莫再刺傷他主人因為愛它而靠近的雙手……
就讓他留住這花圃里的一叢幸福也好。
鳳愛彎身,微傾在玫瑰花叢間,想就近閭一聞這玫瑰的香氣,驀地,她瞥見土壤上斜斜插著的一塊小木牌,木牌上有幾筆粗大的字跡,寫著兩字︰愛鳳。
「老管家!」她倉皇轉頭,揚起手,手指頭不住發顫,慌了分寸似的指向那兩個字。「這……這字是誰寫的?是什麼意思?」
「回鳳姑娘的話,這是咱們大當家的替這花兒取的名字,木牌上的字也是大當家的自己一筆一畫寫上去的。」
「他人呢?到底上哪兒去了?怎麼還沒回來?我要見他,我現在就要見他,我要跟他當面--」把話說清楚!
事到如今,老管家瞧鳳姑娘臉色鐵青急成這樣,心想再瞞下去也不是辦法,心一橫,準備將事實一五一十對她全盤托出。
「大當家的臨出門前曾交代,說他這趟出城是要上京去提親--」
「他上京是去提親?!」
鳳愛只覺得自己頭暈目眩、手腳虛軟、聲音沙啞,有股虛火洶涌地竄上身來,讓她從喉嚨、腸胃,直到骨髓,身子里的每一寸都像在狂燒。
回程的路途顛簸,馬車一路晃蕩得厲害。
車輦內,鳳愛的一顆心也像裝了水的瓶子似的,盡避小心極了,卻還是免不了溢了一地的濕。
水是透明,瓶是透明,就連她……也變得透明了。
她的失落,如此透明。
她的受傷,如此透明。
她的迷惘,如此透明。
這一刻,唯有鳳愛自個兒知道,她彷佛已被人剝了一層皮,由里刨空了,讓她再沒有一處可以藏匿的地方,從此被看透了、被模清了。
那樣的透明清晰對她而言,卻是多麼的血淋淋呀!
忽地--
「不許動!要走也得留下買路財再走!」一聲叫囂,將鳳愛拉回了現實。
馬車外,車夫不敢惹禍上身,旋即停下車,打算靜候主子的指示。
「大……大膽的,不先打听打听,看看你們眼前擋的是誰的路!」
蘇流三雖不會武功,但護主心切,還是擺起架武,抄起隨身攜帶的匕首朝對方吼回去。
「你這小白臉,咱們管你是誰呀?少唆,有錢就快掏出來!省得等會兒還要老子親自搜身,哼哼,咱們可對娘娘腔沒興趣。」
「你……你們……」蘇流三咬牙切齒,一听到別人喊他娘娘腔就沒轍了,只得撇頭,往馬車里去求救,「愛主子--」
鳳愛半揭簾幔,露出她凝眸睇望的一雙媚眼。
「喲!里頭還是位貌美如花的姑娘呢!那好,不給錢的話,咱們就把她給擄回去做壓寨夫人算啦!」為首的強盜色心一起,遂對著同伴們咧嘴婬笑。
聞言,鳳愛朝前一瞪,未吭聲,眼光清冷而嚴厲。
眼前的那段道上,約莫聚集了五、六名漠子,除了為首的那個長得較高壯之外,其余幾個瞧上去竟都顯得面黃肌瘦,倒反而比較像是流亡的難民。
很可能又是另一則饑寒起盜心的例子。
「是嗎?想搶劫呀,」鳳愛淡淡開口,「听好了,本姑娘辛辛苦苦賺來的銀兩,你一毛也別想踫!」
「臭丫頭,妳是不知道自個兒大禍臨頭嗎?不怕咱們對妳用強的是吧?」強盜頭兒輕功一蹬,躍上了車頂,警告似的踏了幾下,「不交出值錢的東西,咱兄弟幾個就讓妳吃不完兜著走!」
「那你今兒個也就別打算走了--」
鳳愛語音一落,身子已倏地竄破馬車頂,一掌揮出,狠狠掃下了強盜頭兒。
「媽的王八羔子!妳……妳偷襲!」強盜頭兒一跤摔在地上,心有不甘地指著鳳愛咆哮。
鳳愛唇畔綻出一笑,淡淡的,還夾帶著嘲弄。
「不服氣嗎?那你去報官抓我啊,說你半路打劫,搶不到本姑娘的銀兩,倒反而遭我偷襲。」
「怪了,瞧妳一個姑娘家人長得挺俏麗,可那張小嘴卻如此刻薄,詩人又小器,想必是沒男人會看上妳這種假惺惺的丫頭!」對方努努嘴,皺著眉喊道。
「混帳東西!你說誰假惺惺?!」鳳愛嚷著。
這字眼在此時此刻深深刺痛了她。
相較于柳蟠龍那一貫的情真意誠,她竟真似個惺惺作態之人!
盡避不願承認,但他的真對照她的假,的確很像那麼一回事。
「怎地,不敢承認嗎?老子我講的就是妳!」強盜頭兒輸了第一仗,但接下來的損人陣仗他還有得拚呢,愈嚷愈起勁,索性蠱動同伴陪他一塊吆喝起來。
「假惺惺!假惺惺!沒人看上的假惺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