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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
夕陽紅日斜掛天空,絢麗的殘霞映照著林蔭山道,一匹瘦弱的老馬賣命的奔騎而過,揚起黃土塵沙,讓行在一旁的路人紛紛走避。
馬上是一個風塵僕僕的老者,臉上布滿塵沙,混著涔涔流下的汗水,污粘成一塊,看來應該是非常疲憊勞頓才對,但奇怪的是,他唇邊卻噙著一抹狂喜的笑,策馬馳進城門,直朝東大街上的一幢豪宅奔去。
說是豪門宅第,卻已沒落。那原本應該光華亮麗的朱漆大門,在上一代老主人與夫人死後,就已經年久失修,門前兩只石獅子經過多年的風吹雨打,也已不若當年的雄壯,門內的院子更是荒蕪一片。
「開門,快開門啊!」
黃鬃老馬一在門前停住,顧不得未拴馬韁,立即急匆匆的奔上石階,敲著斑駁的大門。
「來了……來了,敖福,是你啊!吧什麼敲門敲得這麼急呢?少夫人要你收的田租收回來了沒有?」聞聲前來開門的是敖家僅存的另一個僕人敖壽,以往數十名家僕呼來喝去的光景已然不在,現在的敖家剩下的只有兩名忠心耿耿的老僕,以及一個去年在路邊救回來的小甭女小葉而已了。
「別管田租的事情了,快去稟告少夫人,大喜事……大喜事啊!」敖福忙不迭地說,興匆匆的推開擋路的敖壽,快步的走進去。
「敖福,你說的是啥大喜事?」敖壽一臉納悶的緊跟在後頭。
「少爺回來了,少爺沒有死啊!」敖福扯著嗓子說,恨不得把這事喧嚷得全天下都知道。
「什麼?!少爺還活著……」敖壽怔住,楞了好半晌才猛然回神的追過去,直奔到敖福的面前攔住。「你……你說的是真的嗎?這話可不能亂說。」因為激動,連聲音都變抖了。
「誰亂說來著?我是到鄰村收租時,親耳听到的。咱們少爺不只沒有死,還立了軍功,被封了官回來了。」敖福喜孜孜地喊。
「這麼說是真的了?老天有眼……老天有眼,老爺、老夫人地下有靈啊!少爺真的回來了!少夫人……少夫人……」敖壽興奮得熱淚盈眶,老邁的雙腿突然健步如飛的跑起來,沖向後院。「喜事,天大的喜事!少夫人……少夫人……」敖壽一個地方尋過一個地方的大叫,聲音之宏亮,幾乎響遍整座宅子。
「少夫人,大喜事,少爺沒有戰死,他回來了!」敖福也不甘示弱的追在後面嚷道,競相報告這個好消息。
穿著粗布花裙的荊兒抱著柴火從柴房出來,就見兩個老僕爭先恐後的奔過來。
「老天有眼啊!少夫人,少爺平安無事的回來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荊兒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住,手中抱著的木柴倏地掉落。「你……你說什麼?」
她是不是听錯了?他們說敖天沒有死,這是真的嗎?
縴弱的身子搖晃兩下,差點無力的軟倒。幸好是從廚房奔出來的丫鬟小葉及養子敖雲及時扶住。
「娘,你怎麼了?」六歲的敖雲擔心地問。
「娘沒事。」荊兒拍拍敖雲的小臉,勉強扯出一抹笑紋,「娘是在高興你爹要回來了。」
「爹要回來了?」敖雲的臉興奮得露出異彩,急急的問,「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棒壁的毛二老是笑他沒有爹,現在他終于也要有爹了,別人再也無法取笑他了,雲兒開心的跳起來。「我要去跟隔壁的毛二說,我爹要回來了……我爹要回來了!」興奮的奔了出去。
荊兒看見敖雲笑著跑遠,憂慮的轉向敖福,「你剛剛說的是真的嗎?敖天沒有死?」
「是真的,奴才今早到鄰鎮去收租時,遇上了齊家武館的二公子齊士杰,是他告訴老奴的。少夫人,這真是天大的喜訊啊!」
「是……是啊!」荊兒喃喃地說。對他們來說這是喜訊,可對她來說可未必如此了,她煩惱的撫著額。「可……可三年前老爺跟老夫人不是說他……他戰死了嗎?」
怎麼現在又死而復活了?難不成是報訊報錯了?
「這老奴也同齊家二公子問了,原來當年少爺確實是遭了埋伏,受了重傷被沖散。但一個月後又奇跡似的被找到了,而且立了軍功被升為將軍;只是當時兵荒馬亂的,也忘了再報個喜訊,才會引起這麼大的誤會。這次凱旋歸來,皇帝老爺還給了很多賞賜,讓他好好的光宗耀祖一番。」說到興奮處,不自覺的提高音量,大聲的笑了起來。
听得敖壽也是一陣欣喜大笑。
紫荊兒則是一陣蹙眉,「這個齊家二公子的話能信嗎?別又只是誆人高興。」
她沒見過敖天的面,也早已接受他已死的事實,做好一輩子當寡婦的打算;可是現在他突然悶聲不響的回來了,這……這可怎麼辦?將這一切都打亂了。
敖福點頭肯定的說︰「可信,當然可信!他跟咱們家少爺一起從軍殺敵,還在軍營里當了四年的同袍,一起被升了參謀跟將軍;現在敵軍已退,他們分批帶領士兵回來,當然消息可靠。而且齊二公子還說,咱們少爺只晚他一步,跟他大哥一起明天傍晚就會到家門口了,讓我們趕緊準備。」
「什麼?!明天傍晚就到!」不會吧!紫荊兒一臉惆悵。
他要不死,她就得死了。
當初公公婆婆是以為他已經死了,才不顧門第之見娶她進門,還從遠房親戚中挑選一戶比較貧困的幼兒過繼給她當兒子。可是現在敖天回來了,他會接受面貌平凡的自己嗎?
一切的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荊兒的心亂成一團,不知該怎麼辦。
「少夫人,你別顧著發呆高興,得快點準備一下,被子、枕頭都要換成大紅的喜色。」小葉一相情願的推著發楞的她。
斑興?她臉上哪有什麼高興的表情,她是害怕好不好?紫荊兒可憐兮兮的想。
偏偏敖福、敖壽兩個老僕還在一旁接腔,「對對對,人活了,這靈位可不能還在祠堂里供著,會有穢氣,得快點拿下來才行。」敖福說著急急離去,七十幾歲的佝僂身子突然年輕了好幾歲,身手俐落的奔往祠堂,把擺在案上的牌位拿下來燒掉。
「還有這家亂得也該收拾了,少爺最愛整潔,最見不得亂了,一瞧亂準不高興。」敖壽說著也卷起衣袖,顧不得平常老嚷著腰痛的背脊,拿起一旁的掃帚就整理起來。
一下子家里的三個下人全部干勁十足的打理內外,看得她一陣眼花撩亂。
只有去而復返的敖雲拉著隔壁的二毛跑到她的面前,要求保證,「娘,你快告說二毛,說雲兒沒有騙他,我爹沒有死,就要回來疼雲兒了,對不對?」倔強的小臉高高的仰起,滿懷期待的問。
不忍違背小敖雲的心願,荊兒彎,執著他的手說道︰「嗯,是真的。雲兒的爹就要回來了,他一定也很想見見雲兒。」
「你看,我沒有說謊,我爹真的要回來了。」敖雲一臉驕傲的轉向身邊的好朋友,「我福爺爺跟壽爺爺說過,我爹是一個英勇又了不起的人,他在戰場上打退了好多壞人,他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一邊雀躍的說著,一邊蹦跳的拉著二毛離去。
站在他們身後的荊兒眸底一片愁色。她一直為自己的身分擔心,差點忘了還有一個比她更敏感、更無辜的小敖雲。
他不是敖天的親骨肉,跟這個家沒有一點關系,這樣的小孩敖天會接受嗎?他會真心疼愛這樣的孩子嗎?
而對敖天充滿著孺慕之情的雲兒,若是知道自己引以為傲、期盼好久才盼回來的爹不能喜歡自己,幼小的心靈又會是怎樣的傷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