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哥,別老是纏著那條紅絲巾,不如讓我為你扎發,好不好?」
杜雲影看著她,淡然而笑。看來她對這條絲絹果真介意,但究竟是為什麼呢?
他頗為好奇問︰
「你很喜歡這條絹子,卻不樂見我綁上它。對嗎?」
程勛喉頭發出輕輕一聲,略略低頭側首,遲疑道︰
「沒這回事。」
他瞧得出地在掩藏心事,但並不予以追問。只道︰
「這條繡花的絲絹,本是我結拜大哥,用來送給嫂子的新婚之禮。我所說的嫂子,也就是萬娘。」
只見程勛把頭別得更開,郁郁不歡道︰
「我曉得。」
「哦?」杜雲影有絲意外。「原來你知道這條絲巾的來由。那麼不用我說,你定也明白我把它帶在身上的用意?」他心想,這件事除了萬娘以外,不會再有別人告訴她了。
程勛誤以為他這麼說是為了提醒她,他對萬娘的依戀仍舊不變,而要她趁早打退對他的情愫,不由得難過心起,惆悵轉過身去。「我明白。」聲調低啞。
杜雲影見她突然背立他,心中甚感怪異。再加上她別臉時的神情悵悵,更教他納悶不已。
他猜測她的心思,道︰
「程姑娘難道是為吾兄難過,因此不願我老是惦記著這條絲絹?」
程勛剛听完他的話,也不大能了解他的意思,不過她胡加湊想了一番,曲解了他的語意。她誤以為,杜雲影是指自己責怪他的故人亡故,卻對故人之妻心存非分之想,因而她才難過故人命喪,而兄弟之義不復存矣。
她如此猜想,于是辯駁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一咬下唇。「你既然已經知道我曉得這些事情,又怎麼會不清楚我難過什麼?」
杜雲影听了這一番話,人更糊涂了。
「我確實是不清楚程姑娘為何事難受?程姑娘不妨將心事說出來,以解心懷。」
程勛聞言,一時沒有察覺兩人對事情上的出入,卻又誤解他存心漠視自己對他的情感,不由得生起一絲忿怒,轉過身道︰「難道我對你的心意,你完全視若無睹!?」
杜雲影怔了怔,頗感驚訝。他當然曉得她對他的情意,只是,這與紅絲絹、與他結義的大哥,又有何關聯?
他搖搖頭,苦笑道︰
「在下真的不能明白程姑娘所言,與此事何干?」
程勛一听本還有怒,但細細一想,便發覺事情有點異樣。她心想︰難道我從萬娘口中听到的,和事情有所出入?
這麼一想,腦袋就立刻冷靜了下來。
她與他對看無言好半晌,她才含怯開口︰
「杜大哥能不能把事情的經過,自頭徹尾告訴我一遍?」
杜雲影一笑點頭。
「好的。否則真不曉得,你我的疑問出在哪里。」
程勛扯開一絲含歉的笑容,道︰
「杜大哥,外邊的艷陽強烈,咱們到屋子里面說。」
「嗯。」兩人一並走進屋子里去。
雙雙坐下之後,杜雲影開始娓娓說起往事。
「十年前,我在景陽城城郊搭救了一群遇劫的商旅,商旅的主人相當感激我,于是強邀我到府上一敘,後來,我倆便成了結義兄弟,他較我年長,因此我稱他做大哥。大哥性喜結交江湖友朋,故而時常冷落了嫂子。事實上,他們倆在新婚之後,有過一段極為恩愛的日子,只是隨著時間一久,兩人的感情似乎淡了,再加上我大哥在外經商,兩人更是聚少離多,漸漸地,見面都好比是陌生人。
「五年前,我大哥二度到西域做買賣,只是這一趟出遠門,再也沒有消息回來。大哥的雙親十分憂心,焦愁更加速了兩人老化。嫂子不忍見二老日益憔悴,于是委托我找尋大哥的下落,我毅然答應了。
「嫂子遂將新婚之夜,大哥相贈的紅絲絹交代給我。她說此物來自于西域,帶著它也許能發現什麼線索。于是我將它收進懷里,沿著大哥商旅的路線,開始打探他的行蹤。可是一路上,半點消息也沒有。到了西域,我將紅絲巾綁在頭上,向各家商行詢問此物的貨源,經過了數天的追查,終于讓我找到了此物的貨源地。貨主告訴我,一年多前,大哥確實有來向他進行二度買賣,然而交易完後,大哥一行商旅便往沙漠而行,之後沒再瞧見他們的行蹤。
「我曾打算深入沙漠,追查大哥的下落。就在準備進入沙漠的那幾天,我遇見了一位聲稱是自沙漠活命回來的中年人。他說,一年多前他跟隨商旅進入了沙漠,沒料到遇上了風暴,風暴過後有部分的伙伴失散,之後更倒楣的是,他們遇上了搶劫商旅的盜賊,不僅財物被搜括一空,連人也要被捉去賣。有些不從的伙伴被盜賊們一刀砍死,他則是苟且偷生,到了買賣市場後,僥幸逃出來的。而後,他尾隨著當年橫渡沙漠的老手,才平安回到了這里。
「他勸我莫要進入沙漠,找尋一個如此渺茫的希望。因為多數的商旅,不是在風暴中喪生,就是被饑死渴死。遇上被搶盜捉去賣的,能夠逃回來的恐怕只有他一個人。我當時听完了他的話,確實感到相當氣餒。而後在西域盤旋了半個月,便綁著好比是大哥遺物的紅絲巾,回到景陽城去。不料我尋人的四年之間,大哥府上有急遽的變化;首先是二老相繼病逝死去,而大嫂獨撐著家中產業,精疲力竭。商賈間又欺她是女流之輩,勢單力薄,于是有幾家商行聯合起來,買斷她的後路。她苦苦支撐了半年後,決定放棄所有夫家的產業,于是運用了剩余的資金,建蓋了‘萬月樓’。
「回到了景陽城,向城里的人打听之下,才曉得她已成了萬月樓的主人。我于是前去與她相聚,她一見我回來,喜出望外,不勝言語。我轉告她大哥凶多吉少的消息,她卻置之苦笑,不以為意。她告訴我,自從二老過世之後,她就當丈夫也死了。她不想延續過去大家的一切,願我倆此後以友朋相稱。我本要把紅絲巾還給她,可是她堅持不受。她說這條絲絹對她已無任何意義,便要我將它帶走。我听完她的話,又將紅絲巾綁回了頭上。我這麼做,無非是提醒她這條紅絲巾的存在,她若是哪天想起了它對她的重要性,隨時隨地可以取回。
「紅絲巾在我的身上也有四年了。綁上它似乎成了我的習慣。」杜雲影含笑看著程勛。「事情就是這樣了,程姑娘。」
听完這段往事,本該詠嘆人事無常的程勛,卻喜上眉稍,吃吃地笑了。
她所開心的,無非是從他口中得知的事情與萬娘所言不同;她相信他的答案,相信他所說的每一句才是事實。至于萬娘為何誆騙她的理由雖不得而知,但她亦無心去追究。總之,現下快樂的情緒遠勝于之前情困的苦悶,因此,也就不計較萬娘瞎說的行為了。杜雲影對她的反應感到好奇,問︰
「程姑娘為何如此開心?和我所說的事情有關嗎?」
「喔,沒——沒關聯。」她搖頭,仍掩不住笑意,眼珠子一轉,假裝驚惶道︰「啊,杜大哥,粥都涼了呢!咱們快吃。」
說完忙拿起碗舀滿一碗粥,遞給了杜雲影。
他接過,道︰
「多謝。」
「別客氣。」她樂不可支看著他,道︰「杜大哥,你快吃。」
「嗯。」他依然好奇地看著她,輕輕拿起筷子。似乎感覺到,她有意如此將自己之前唐突氣惱的理由蒙混過去。
她慢慢為自己添粥。俏臉上掛著像孩童一般笑容可掬的表情,卻不知杜雲影為她前後懸殊的模樣,看得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