闢朝海慢慢走著,仔細觀察這些住在貧民村的人們,他們的破衣、他們的倦容、他們的病體,還有偶爾出現那苦中作樂的笑容,都令官朝海感到心虛與難過。桂花賊是親眼見到了這些,所以成為俠盜,她飛天女賊該要多汗顏才是……
瞧出官朝海的低落情緒,鐘傅安慰道︰「這些人為何成為貧民,與你無干;你生在富裕之家也不算是過錯,你若因見了他們可憐而怪罪自己的福氣,那我可不再帶你來這兒了。」
「不是的,鐘大哥,我並沒有那麼想……」越過鐘傅身後,官朝海瞧見一個婦人背上背了個孩子,肩上又扛著兩簍子蕃薯,一時重心不穩,腳一扭,就要跌進路邊大溝去。官朝海緊張了一下,差點要施展輕功去救她,便見一個身影閃到了婦人身旁,即時扶住了她與她的孩子。
「小心啊,吳大嬸。」男子將婦人扶穩了,又替她將簍子拾起,站在他身旁的一個小女孩幫著撿起落在地上的蕃薯。
「謝謝你啊,沐公子。」婦人感激道,背上的孩子卻開始啼哭。
「春寶給嚇著了。」沐溫川微笑著,伸手逗弄那孩子。「這幾日蕃薯湯的生意還好嗎?」
「稱不上好。」婦人苦笑道︰「但比起以前真是好太多了,多虧有俠盜桂花賊的幫忙;最近還曾收到一個署名為‘飛天女賊’送來的救濟錢銀,本來我還在苦惱春寶這病不知得看多久的大夫,光是藥錢就夠嚇人的了,現下暫且可安心了。」
闢朝海看得愣住了,待她再回神,竟不自覺往阿黎身後躲──
那不是前些天在福良寺遇見的那對父女嗎?他那身素雅的長布衫依舊掩不住他出眾的風采,瞧他那溫文儒雅的舉止,听他那柔軟悅耳的嗓音,不過第二次相逢,她竟將他認得如此清楚!
他們怎會出現在這兒,又跟這兒的居民熟識?莫非他們也是老石村的村民?
「小姐,你做什麼要躲?」阿黎奇怪道。官朝海正想解釋,誰知沐溫川與那婦人道別後,便往她們的方向走來,鬼鬼祟祟的官朝海與她身後那一大群隨侍自然映入了沐溫川眼簾。
「爹爹你瞧,是那個跟我搶香包的惡婆娘。」小阮認出官朝海,立刻大聲道。
闢朝海臉上驀地一紅,阿黎立刻上前護主。
「哪來的野丫頭如此無禮──啊?小姐,原來是他們!」
「小阮,不能這麼沒禮貌。」沐溫川輕斥小阮,又朝官朝海拱手賠禮。「小阮年紀小不懂事,請姑娘別見怪。」
「朝海,你認識他們?」鐘傅皺著眉頭,懷疑的觀察著沐溫川。
「不認識。」官朝海否認道,推著阿黎要走,卻見小阮一手護著胸前新買的香包,一手拉著沐溫川道︰
「爹爹,咱們走,免得這惡婆娘見了你買給我的香包,又要跟我搶。」
「不會的,這香包是我買給你的,這位姑娘是大家閨秀,她就算再喜歡也不會跟你搶的。」
「可是上回她硬是跟我搶,好野蠻啊,爹你還說她不害臊呢。」
越听越惱,忍呀忍啊忍不住!闢朝海匆地轉身上前擋住了沐溫川。
沐溫川眼一瞄官朝海,臉上依舊帶笑,刻意放輕了的口氣,卻是不真誠的。
「姑娘,你不會真的這麼野蠻吧?」
「她才野蠻呢。」官朝海抑著怒氣,盡量維持表情的和順。「人窮不能志短,就算沒有錢,也不該用偷的。」
沐溫川一愣,狐疑道︰「在下不明白姑娘所言。」
「我說的是她──這個小惡人上回在福良寺前偷了我的荷包。」
沐溫川聞言,低頭看了眼小阮,道︰「小阮不會的。」
「你問她吧。那日你們要離開時,她往我身上故意一撞,就是她下手行竊的時候了。」本不想與這小惡人計較,但她口口聲聲稱她是惡婆娘,她可無法忍受。「不過幾個銀子,本來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我看她伎倆純熟,恐怕不是第一次。」
沐溫川見官朝海說的信誓旦旦,不像是在說謊,沉吟了一會。
「小阮,前些天你說在路邊撿到了個荷包,里頭有點碎銀子,你拿去送給廟里的婆婆了──那荷包,真的是撿來的嗎?」
闢朝海見沐溫川口氣依舊和緩,只是,收起了微笑的臉頓時看來冷峻似冰山,就連她看了也微微生畏,更別論那個已經心虛了的小阮。
「爹……我只是想學桂花賊……」
「年紀小小,誰不學你去學桂花賊?!」沐溫川慍道。「更何況桂花賊是懲惡助善,這個姑娘並非惡人,你怎麼能偷她的荷包!」
「她身上穿著好衣裳,一看就知道是什麼都有的富貴人家,卻還跟我搶小香包,還不是惡人嗎!」小阮嗚嗚咽咽的哭訴著,教官朝海再度窘紅了臉。
「搶不贏人就說她是惡人,爺爺把你寵壞了。」沐溫川搖頭道,伸手掏錢。「荷包里多少銀子,我還給你。」
「不用了。」小阮哭得一臉眼淚鼻涕,已惹來不少村民旁觀;她與鐘傅一群人和老石村格格不入的衣著更是惹來指指點點。深怕旁人認為她小題大作,那麼點小錢也要跟個小女孩計較,官朝海忙拒絕。「銀子事小,已送了人就算了,不用還我──」
「多謝姑娘好意,但這銀子我一定會還的。」沐溫川冷聲道。「正如姑娘所言,人窮不能志短,做人要有骨氣,我會好好教小阮的。只是姑娘自己或許也有該檢討之處。」
「檢討?」見圍觀村民竟點頭稱是,官朝海不禁生惱。「願聞其詳!」
「當日姑娘為個小小香包與個六歲女童較量,是否稍嫌心眼狹小?倘若當時姑娘讓小阮一步,不與她相爭,今日也不會生出這麼多事端來。」
「那是因為……」官朝海雖想反駁,卻是心虛得無言以對。
就在此際,遠方一個人影正匆匆忙忙的趕來,四處張望著,一見官朝海與鐘傅等人,立刻大松了一口氣。「小姐!鐘少爺!」
「六順,你怎麼來了?」阿黎攔住奔了來的六順,奇怪問道。
「我才要問小姐跟鐘少爺怎麼跑來這里了呢!讓我找得半死!」六順喘著氣,不管一旁官朝海和沐溫川兩方間尷尬的氣氛,急道︰「夫人請小姐快點回去呢,說是端王妃召見。」
端王妃?好生耳熟啊。沐溫川眉頭微揚,再瞧官朝海時,便見方才她那副惱怒的模樣早已消失殆盡,換上的卻是大難臨頭似的驚恐。
「端王妃召見你?有什麼事嗎?」鐘傅匆地想起那日與官家夫婦共進早飯時,官夫人提到與端王妃商議的事,卻被官敏德阻止她在他面前說下去的情景。「朝海?朝海?」
「慘了……」這幾日她滿腦子想的都是桂花賊,完全忘了姨娘要替她作媒這件事。現在姨娘要召見她,不會是要她見那個什麼沐王府的公子吧?「唉,不行,我得快點回去,回去再說吧。」
阿黎扶著官朝海慌慌張張上了馬車,沐溫川等人仿佛被遺忘了似的愣在原地,看著這一大群人離開了老石村。
小阮的鼻涕干在臉上,拉拉沐溫川的袖子,道︰「爹爹,惡婆娘走了耶。」
「不許再說她是惡婆娘,以後也不許再偷東西了。」沐溫川嚴肅的對小阮說道︰「你不是桂花賊,我也不希望你變成桂花賊。你若不听話,我便不再管你了。」
「別別別、別不管我!」小阮驚慌的抱住了沐溫川,哽聲道︰「小阮知錯了。」
沐溫川輕嘆一聲,撫了撫小阮的頭。「記著別再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