闢朝海微笑著,耐著性子等待爹娘結束這段甜蜜的爭執,一邊想起了那晚桂花賊在破廟里為她療傷的情景。
那晚她與他分道揚鑣後,她便沒再听見他的消息。
她听話地乖乖在家里療傷,鐘傅替她去藥鋪里抓的藥不如桂花賊的有效。
她自己包扎傷口,卻不如桂花賊包得漂亮平整。
經過酒鋪時,她仿佛又聞見與桂花賊共飲的那種酒的味道。
就連她一早推開窗看見花園,竟也忽然發現原來園子里就種著一棵桂花樹,整株滄桑的綠,一朵花也沒有,更別提那令人懷念的桂花香……
「小姐,你不會正在想桂花賊吧?」
一語戳中心中事!闢朝海猛然一驚,瞪了阿黎一眼。「什麼桂花賊!別亂說。你不怕被老爺夫人听見?」
「當然不怕。老爺的馬車都走遠了,夫人也進屋去了。」見官朝海一臉錯愕,阿黎好心提醒︰「小姐你放心,雖然你魂不守舍,但是剛才老爺要走的時候你有與他道別,夫人交代你早些進屋別吹風,你也答應了,只是你自個兒不自覺罷了。」
「……」她有這麼魂不守舍嗎?「走啦,娘都交代了,還不進屋去!」
見官朝海要走,阿黎急忙上前攙住她。
夜盜辜府那晚,官朝海遲了時間回來,還帶著一只傷腿,真把阿黎嚇壞了。幸虧傷口處理妥當,又有鐘傅幫忙,官朝海無甚大礙,主僕倆瞞天過海,竟也無人發覺此事,只是委屈了官朝海在家悶了好些天。
「小姐在府里安分守己的待了這麼久,想必悶壞了,不如趁今日老爺出了門,夫人等會兒又要和那些夫人太太們打馬吊,咱們出去走走吧?」
闢朝海一听,喜上眉梢,只是臉上方才教阿黎道破心事的窘紅還未褪去,連忙咳了兩聲當作掩飾。「我看是你陪我悶了這麼久,終于忍不住了吧?」
阿黎攙著官朝海的手,笑嘻嘻道︰「阿黎就算不為自己,也是為了小姐嘛。說不定出去了,還能在街上遇見桂花賊也說不走。」
「桂花賊?大白天的,怎麼可能遇見他呢。」官朝海不自覺地嘆了口氣,眼角余光瞥見阿黎古怪的笑臉,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蠢話。「哎呀,我是說──」
「小姐,你真的在想桂花賊呢。」阿黎俏聲笑道︰「打從那夜回來,你同我說話就一定會聊到桂花賊,倘若沒聊到他,你就神不守舍的一個人想心事──小姐,你是不是喜歡桂花賊呀?」
「什、什麼……」官朝海一緊張就口吃,一口吃就更緊張。「阿黎!你找死嗎?!我哪里……我哪里有……」
「小姐,你想清楚到底要說什麼再說吧。」阿黎嘻皮笑臉,顯然是不怕死的。
「……」官朝海一陣慌張,腦海里卻又浮現桂花賊那雙時而銳利、時而溫柔的勾魂鳳眼……原來竟是勾她的魂!
「好了!不是說要出去嗎?還在這里廢話,你到底定不走?你不走我自個兒逛去!」辭窮了,只好選擇當縮頭烏龜,官朝海甩手要定,阿黎連忙追上去。
「等等,小姐!」闢朝海一轉身,險些撞上身後來人!
「迫麼急著要去哪里?」即時伸手握住闢朝海臂膀的鐘傅面帶憂色,低聲道︰「莽莽撞撞,小心你的傷。」
「鐘大哥。」
「鐘少爺邀請夫人小姐共赴慕容府梅花宴,夫人與馬夫人約了打馬吊,已經準了小姐與鐘少爺赴宴。」家僕六順在旁說道,又咳了數聲,示意鐘傅該松手了。
「謝謝你啊,鐘大哥。」從鐘傅手中抽回胳膊的官朝海訕訕一笑,悄聲向鐘傅道︰「果然有馬吊打,娘就將我拋一邊了。」
鐘傅聞言微笑,拿出了請帖。「慕容府的梅花素有盛名……」
闢朝海瞧見鐘傅從紅色封套中取出那張金邊粉白請帖,腦海中猛然想起──
「天啊!鐘大哥,我竟然──」一旁的六順滿臉懷疑,拉長耳朵听著,官朝海連忙壓低了音量。「我忘了幫你送信。」
「我知道。」鐘傅面帶苦笑,示意官朝海先別說話。「咱們赴宴去吧。」
慕容府中,滿園梅花盛放。專為賞花而建的雅致花亭一落落佇立在一片嬌紅之中,穿梭其中者或是名門貴族、或是雅士文人,綾羅綢緞並著如煙花影,織就成一幅富貴榮華的景象。
「真不敢相信,我竟然完全忘了這回事。」坐在亭子里的官朝海一臉懊惱,對眼前美景恍若不見。
「小姐,你現在才發現未免太遲了些。」阿黎一邊很有興趣地打量著眼前來來往往的賞花客們,一邊說道︰「打從那晚你從辜府回來至今,都過兩個月了。」
「所以我才懊惱啊。」把信帶出去又原封不動的帶回來,她竟如此後知後覺。「鐘大哥,真的很對不起──」
「不要緊,我並不介意。」鐘傅替官朝海倒了茶,又將梅餅切成小塊遞給她。「你受了傷,我擔心都來不及,哪里還顧得了那件事。」鐘博頓了頓,輕聲道︰「你沒事就好了。」
「你沒事就好了,小姐。」阿黎學著鐘博的語調,在官朝海耳邊悄聲笑道。
「……」官朝海這會兒早已懊悔得連教訓阿黎的力氣都沒有了。「鐘大哥,你放心,下回我一定會幫你把信交給桂花賊的。那晚我與桂花賊閑談時,曾問過他的師父是何方高手,但桂花賊透露得並不多,只說他的師父是為情而退出江湖的。」
「是嗎……」鐘傅若有所思的喃道。
「也許下次桂花賊看到那封信,就會願意告訴我他師父是誰了也說不定。」
「那也得你遇得到他才行。桂花賊神出鬼沒,若你們能相遇三次,那還真是有緣分。」
是啊,若能與他相遇三次……官朝海想著這微乎其微的機運,不覺有此一惆悵。
「好了,梅花也賞了,茶也暍了。」鐘傅起身道︰「咱們走吧。」
「走了?這麼早回去?」官朝海與阿黎異口同聲,一臉失望。
「當然不是了。」鐘傅微笑道。「你想不想──去看看那些受你恩惠的人?」
城郊老石村,地處偏遠,景色荒涼,幾幢屋瓦殘破的房舍零散佇立著,曬衣竿上幾件滿是補軒的舊衣被風吹得搖搖欲墜。
「這里就是貧民村……」官朝海伏在馬車窗邊探頭往外看,輕聲喃道。
貧瘠的空地上,幾個顫危危的白發老婦駝背低頭曬著菜干;破屋底下,有個雙腳殘廢的清瘦男子躺在竹椅上,眼神空洞;巷口幾個灰頭士臉的孩子們正幫著他們孱弱的娘親編著竹籃,嘴里唱著不知哪兒學來的曲兒。
年剛過,這個地方卻沒有一絲年節喜慶,只聞得到一種清寒窮苦的氣味,和城里那種富貴升平的氣氛相差實在太遠。官朝海從前只是听聞,從沒有親眼見過,此刻她的心中滿足震撼。
她深在閨中,不識民間疾苦,正如桂花賊所言,她出來闖蕩江湖,只是為了游玩、為了透口氣,為了搏一個俠盜的虛名,就連偷偷讓鐘傅授她武功也是出于偶然。她為這情景感到震驚,桂花賊對這情景一定早就見怪不怪了。
「先前你交給我的東西,我命人悄悄變賣了以後,都拿來分送給老石村里的貧戶了。」鐘傅說著,一陣風忽然吹來,令官朝海鬢邊的發絲隨風飛揚,絲絲拂過他的面頰。
鐘傅情不自禁,正要伸手觸模,官朝海卻剛好轉頭朝他道︰「鐘大哥,咱們能不能下車?我想看清楚些。」
鐘傅答允了。
阿黎扶著官朝海下了馬車,鐘傅為了安全起見,仍命小廝隨侍前後左右。官朝海一行人本來就衣著不凡,如此陣仗排開,更是惹得老石村的村民們頻頻回首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