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反抗老夫人的懲罰,為的是對冠軒仍有期待,若有那麼一天,當他回到凌家,她可以安心地偎在他寬厚溫暖的胸膛,輕吐出所有委屈。她是這麼殷切的期待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呵!
為了這個小小的心願,可以舍棄凌家大宅的舒適,窩在城東的茅草房中,一待就是三年。
心上像突然壓了塊大石,周遭的空氣仿拂凝滯住了,顏錦瑟悄然地低了頭,專注于手上的女紅,不再理會小茹的言詞。
只是,淚水仍不听話的落下,斑駁地滴在手上即將完成的雲裳。
她明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也曾預測結果,但事到臨頭,痛苦卻無法減輕。
「錦瑟,你是我惟一的妻。」
「既然要成為我的妻,就當個名正言順的妻吧!」
「不管別人說什麼,我只要你。」
騙子!誓言猶在耳邊,新人卻已成舊人,海誓山盟,騙的是自己,還是別人?
她說過不想的,那時候的冠軒才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呵,憑什麼要他為一椿不值得的婚姻犧牲所有。
三年下來,顏錦瑟忍受的委屈正排山倒海地朝她襲來,她的眼神空洞,除卻椎心刺骨的疼痛,什麼都沒辦法感覺。即使當年阿爹和阿娘為了聘金而將她嫁出,都沒有此刻來得傷人。
她知道自己的身分,短暫的作夢時光也到了清醒時刻。
上天且容許她奢侈地表露一次情感吧!從明天開始,又將恢復成無欲無望的顏錦瑟,一生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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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月兌煩人的束縛,凌冠軒總算求得短暫的消閑。回家已經半個月,女乃女乃的熱情妻宴半點不減,耳際听到的阿諛奉承讓他的耳朵都快長繭,這會好不容易總算逮著機會,讓紅塵俗事暫且棄于兩旁。
凌冠軒躲避眾人的耳目走到城東,打算會見分離三載的妻子。
她的影像在腦海中早顯得模糊,闊別三年,連封書信都沒有,他如何相信錦瑟的真情?更何況京城重地,多的是傾國傾城的美女,依他的才情和面孔,不知粉碎多少顆芳心。
風流而不下流,挑逗卻不婬賤,伙同文人墨客在煙花柳巷,中穿梭,凌冠軒也有自己的原則。
少年得志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好運,他在科舉後高中狀元,朝中許多大臣紛紛打采有沒有嫁女兒的機會,這些他未曾放在心上。沒遇上心儀的女子是一回事,每當午夜夢回時,夢中那雙柔情似水的眼眸所造成的影響,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吧!
他每每在睡夢中驚醒,錦瑟如泣如訴的眸子像寫滿控訴,佔領他全部的心思,所以才對其他女子視而不見。
這也是他不顧一切排除萬難前往城東的主要原因,他不相信,世間上還行人教他如此牽腸掛肚。怕是過往的年幼無知美化了錦瑟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亦怕時間的流逝美化了她的存在,果真如此,見過面之後,將可洗去不實的記憶,重新追求新的生活。
凌冠軒的目的是破除迷障,只要見她一面,或許他所有的述思都能得到解答。
帶著勃勃的興致,他來到小竹籬圍起的屋前,面對眼前的殘破景象,他的雙眉不自覺地擰起。
娉婷的身影在屋內走動,瓜子臉上脂粉末施,卻無減于她的美麗。透過未關上的窗映人眼簾,她正吃力地抬起一桶水,幾乎被壓垮的模樣,讓原本縴細的身形看來更加的瘦削。
懊死啊,難道她都不吃飯,存心讓旁人誤以為凌家虧待人嗎?
一個箭步上前,顧不得敲門的禮貌,凌冠軒氣勢磅礡地推門而入,驚動了正在打掃的顏錦瑟。
「請問有事嗎……」听見聲響,她的活才說到一半,待見到來者竟是凌冠軒之後,不由得發起怔。
早在第一次見到他時,她就知道將來那張俊美的容顏會讓女子失魂落魄,沒料到自己也是那眾多女子之一。
顏錦瑟就這麼痴痴地站著,緩緩倚靠最近的椅子,怕自己不小心就無法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子。
他怎麼會來呢?
他是無意間走錯了路吧。她自己給了答案,三年過去了,她已經是婦人的年紀,也老了不少,想來冠軒也應認不清她的模樣了。再瞧他一身的裝束,顏錦瑟竟有些黯然。
相見不如不見,至少還給她留點余地。現在,她得牢牢記住自己的出身,這層道理她早就認清,
初見他時的激切冷了下來,清清喉嚨,顏錦瑟再開口時是刻意的禮貌而疏遠。
「有事嗎?」
凌冠軒沒有回答,只是輕揚嘴角,上下仔細的打量她,除去骨架子瘦了點之外,堪稱是無可挑剔。
顏錦瑟骨碌碌的眼神中流露著不安,她咽了咽口水,對于他渾身散發出的危險氣息太過明白。
她不要再次讓自己陷入困境中,上一次的期待用去了三年的光陰,卻換來無窮的哀傷。
這一次,她不會傻得讓自己再墜人陷阱之中。
「如果沒事的話,恕不奉陪……」
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正是出現在他夢中的牽掛。凌冠軒粗魯地勾起她下顎,審視著她的面容,除了大得出奇的瞳仁,那張紅艷的雙唇不點而朱,一點綴在素顏中更加醒自動人。
怎麼忘得了她的美麗?早在見到那雙清澈的大眼時,他就給迷失了魂,再次見面只是更加確定。
「做妻子的人見了丈夫,竟然掉頭就走,錦瑟,才三年不見,難道你忘了我是誰?」凌冠軒懶懶的語調中有著不容忽略的危險,「為夫的很樂意提醒你做妻子該有的本分。」
妻子引顏錦瑟倒抽一口氣,腳步如冰凍住般動也不動。是的,不管冠軒怎麼無情地待她,在休書送到之前,他都是自己仰之為天的丈夫。她沒有理由也沒有任性的權利,
壓下一絲怒氣,她口氣微諷,「抱歉,我的禮儀有失修養。」
原來嬌弱的玫瑰也帶刺,不小心可是會受傷的。凌冠軒滿意地笑了,「你怨我延著多日才來看你嗎?」
神色一凜,她的言詞帶著冷冷的抗議。「錦瑟不敢。」
他再一笑,她分明是生氣了。手指摩掌著她粉女敕的臉頰,歲月待她極佳,光滑的面容未顯老態,反而日益年輕。
凌冠軒輕咳,「怎麼會不敢,你怨我薄幸如薛平貴,讓你成為苦守寒窯的王寶釧,才故意裝作不認識我,明明是賭氣嘛!」
「別踫我。」顏錦瑟絕然地別過臉,抗拒所有與他的接觸。
「我的愛妻,仍是美得教人愛不釋手。」
只有在心愛的女子面前,他才會卸下偽裝的面孔,恢復原本貪玩的個性。錦瑟小心翼翼又拒人千里的態度再度引發他內心中頑劣的一面,非得見到佳人氣惱的模樣才成。
她輕嘆口氣,「你的心果真如此?」甜言蜜語人人愛听,誰能例外。可是小茹的警語還在耳際,薄幸人的言詞,能信幾分
「天可明鑒。」
「別當我是三歲小娃好哄騙,如果你純粹只是來看看,那麼這些年我過得還不錯,看夠了就請你離開,恕不奉陪。」
「你稱這個鬼地方‘不錯’?」凌冠軒皺皺鼻頭,「錦瑟,就我親眼所見,這里簡直有如鬼屋般嚇人呵!難怪你渾身不長肉。」
她垂下眼不語。
「好絕情的妻子,居然口叫丈夫遠離,要是有紅粉知己出現,你要負責任。」
他終于談到重點了。顏錦瑟慘然一笑,該來的跑都跑不掉。
淚水早在那日流盡,愛與不愛,原來只是一時的情緒,要教旁人尊重,自個兒得先認清本分。她或許不夠聰明,但自知之明卻是很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