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听得挺入神。黃老師莫名其妙。我抬起頭望望她︰「黃老師,我還接著講嗎?」
「講—一」同學們起哄似的喊。
「講吧!」黃老師說。這是她的優點,不管我們有什麼話,她都允許我們講完。
「那我接著講。一個人的理想和志向,靠什麼培養?我不否認班會的作用。但我對這種越來越流于形式的主題班會太不感興趣。同學們也是這樣。一個人的理想和志向,並不是能靠演講來完成的,也不是靠……怎麼說呢?我覺得這象人走路,是要一步步走過來,不可能不過西山晴雪,一下子就爬到香山的鬼見愁!可以說,到了高三,就要畢業了,同學們的理想恐怕已經定了,要改也難了。老師的工作更不能乞求一次兩次班會未奏效了!就這些,完了!」
我剛坐下,班里有的同學問我︰「說半天,沒說你的理想!」接著是大家起哄︰「對!說說你自己的理想是什麼?」
我站起來只說了一句︰「我的理想,靠我以後的行動說明,而不是今天的語言!」
班會結束,我很想找黃老師談談。我看她情緒不高,便沒找她。我听見「西鐵城」同幾個男同學議論︰「黃老師開那兩次男子漢和女生形象的班會開上癮了……」我很替黃老師難過。「西鐵城」話說得尖刻,卻也尖銳。
五點鐘,我沒有去美術館。我也沒給丁然回信。我不是想得過多。我只是不願意讓自己的感情再一次控制不住。一個人,應該有自制力。彼此通信,不是挺暢快的嗎?我願意這種友誼地久天長!
此刻,他會不會正在美術館門口等我?
4月29日
我以為今天一定會收到丁然的信。沒有。
黃老師找我。我們沿著校園而道一直走到黃昏,一直談到黃昏。她又講起昨天的主題班會。她說︰「你們的意見有對的地方,也有偏激的地方。」我說︰「究竟是對的地方比重大?還是偏激的地方比重大?」她說︰「各佔一半。」我又說︰「主題班會到底應不應該否定?」她說︰「不是否定,而是改進。」我們誰也說服不了誰。這一刻,我象老師,她又象同學。我們平等地談話。我願意老師都能象黃老師這樣。
突然,黃老師對我說︰「現在,當老師真難!老一套的教育方法行不通,新的一時又弄不出來……」我不由得格外理解黃老師起來。她是竭力想找到這新的教育方法。我想起上一次在班上搞男子漢和女生形象的討論,有的老師還說她是「淨想搞新花樣兒,獨出心裁,想出個名兒」呢!難保這次系列主題班會,沒人議論黃老師。當老師,可真是難!
4月30日
今天,丁然還沒有來信。
明天就是五一國際勞動節了。北京城的街道上象變戲法一陣,一下子涌出了成千上萬盆鮮花。北京的節日還是格外漂亮約。
下午,沒有課。照例,又是大掃除。怎麼那麼巧,我搬桌椅掃地,搬著,搬著,我和郭輝竟同時搬起同一張桌子,一時特別尷尬。我們都想極力避開對方的視線,但彼此的目光卻時不時總要相撞,桌子放下時,沒有一起松手,桌腿砸了我的腳……
我覺得我們倆人都特別好笑。干嘛不能自然些?還象以往一樣?想到這兒,我先對他說,打破這種尷尬︰「五一節準備到哪兒去?」
他平淡地回答︰「哪兒也不去!」
「在家溫習功課?」
他點點頭。
沉默了。又無語了。
這一次,他先講話︰「怎麼好長時間放學在路上沒見你了?」
我說︰「我這些天走得晚!」
他說︰「我說呢!」
我又問︰「你媽媽好嗎?」
「還好!她有時還提你。」
「是嗎?」
「我媽是個好人,其實,她歲數還不大。我總勸她再結婚!她說非等我考上大學再說……」
我沒想到他能對我講這番話。我們好長時間沒有說這麼多話了。我特別高興。當感情的風暴平息過後,這種交流給人帶來快樂。
掃除完後,我們一起騎車回家。再是好長時間,我們沒有一起騎車,沿著這條路回家了。一路順風,春天的氣息撲面,讓人覺得清新、愜意。我們都想再找些話說,卻一時什麼也說不上來。就這樣默默地蹬著車,默默地騎著走,也是快樂的。我只看他的那雙蹬車的腳,還穿著那雙奈克旅游鞋……
分手時,他照樣象以前一樣向我揮揮手.雖然,那揮手的姿態一樣,卻意義完全不同。但,我依然高興,並且久久難忘。我覺得這是我高中一段最難忘的友誼。誰說男女同學之間只有愛情,沒有友誼呢?
晚上,又來了兩撥人找爸爸。爸爸沒在家,這些人便把禮物放在家里,媽媽照例收下了。這種情況,我已經見多不怪了。爸爸的汽車修配公司辦得挺紅火,有求他的人挺多。我心里挺納悶,大街上跑的汽車一輛輛不都挺好的嗎?怎麼會有那麼多汽車需要修理呢?起初對爸爸的憤怒,現在越來越淡了。我覺得這大概才是爸爸真實的本人,以往不過是報上宣傳和我自己的幻覺罷了。
爸爸回家,挺高興,問我︰「今兒給你帶來一件好東西,你猜是對麼?
我猜不出來。我已經過了對猜謎感興趣的年齡。
爸爸從書包里掏出一個袖珍收錄機我一眼就認出來是SONY牌。這種微型收錄機比一般的還小一半,市場上要賣400多元。班上,除了班長有一台,其他同學都還沒有呢。
「你不老早就吵吵要這玩藝兒嘛!好好學外語吧!」
說著,爸爸又從書包掏出來一盒挺漂亮的美容器,香港貨,遞給媽媽︰「給你!」
媽媽說。「這玩藝兒,我哪兒還能用上?都多大年紀了!」
最後,爸爸又從書包里掏出一個電動剃須刀,給哥哥。哥哥一撇嘴︰「到我這兒,就拿這玩藝兒對付了!」
「慶祆五一節,一人一件禮物!」爸爸高興地喝上兩盅。他現在財大氣粗起來。書包象只寶盆了,能夠應有盡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我猜想這SONY收錄機一定又是誰送的禮。一定!爸爸這幾天不僅幫助人家修理車,而且用零件幫助人家弄出一輛車來,這可不簡單,又幫助人家起出一個牌照來。這在北京交通緊張,車輛缺乏的情況下,可解決了人家的大問題。我真不想使用這種帶著污染的東西。
大概爸爸看出了我的心思,對我說︰「你別以為這又是人家送的禮。不是!你放心用吧!這是我花錢買的,人家內部處理品!」
這套把戲,我就不清楚了嗎?名曰處理品,實際上等于白送,不過是象征幾個錢,遮人眼目罷了。
爸爸,爸爸,您欺騙了這個社會,還要欺騙我嗎?
5月1日
一清早,郝麗萍就來找我。她今兒穿得真漂亮,一件檸檬黃的連衣裙,煞是爽心悅目。她是全班今年第一個穿裙子的同學。
「怎麼樣?還可以吧?就是咱們一起在百貨大樓買的那塊布做的。」
「不錯!你領導咱們班服裝新潮流了!」
「為了穿它,差點兒和我媽干一架!」
「這我猜得到!」
「可我還是穿了!都多大了,穿個衣服還受限制!」
我想笑,總想起那個專供郝麗萍換衣服的公共廁所。
「走!陪姐到東風市場買點東西去!」
我沒有陪她去。我在等丁然的信。我想他該來封信了呀!
可是,一直等到晚上了,送晚報的郵遞員都來過了,信還沒有來。我的心一下子騷動不安起來。等待,最撓人不過的了。為什麼他不來信呢?生氣?是不是我做的過分了?我想得太多了?我去美術館見見他,又有什麼呢?我忽然發現,沒有他的信,在我的生活中似乎少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