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嗤一聲,「這些同你好像沒有關系吧?」
怎會沒有關系?如果當年姐姐不是與他有情,她今日又怎會從千里之外的草原被帶來了這陌生的京城?又怎需要舍棄本性學著偽善做人?
「王爺,如果你心中有‘容兒’的位置,就應當明白,我是她的妹妹,不是你的敵人。王爺的痴情令人感動,我也不過念及家姐心中唏噓感嘆,你又何必拿敵對的態度來對我?甚至遠離家鄉來到這里,也並非是我所願……」
她說著,忽地悲從心中來,掩眸,眼淚便落了下來。
東方離蹙眉看著她,心中的一絲惱怒被歉意取代。她的確說得不錯,她是容兒的妹妹,與他來說至少目前並無什麼利害沖突。他也是一時被人戳了傷疤才會惱羞成怒。從袖中取出帕子,遞到她手邊。
她轉過臉,不肯接。
他看著她賭氣的舉動,不免有些好笑,揶揄道︰「好了,是本王態度不好,難道你是要我親手幫你擦嗎?」說著當真伸出手來,佯裝要動手了。
玉哲慌忙一避,「刷」地將帕子從他手中拽走。
他臉上的神色轉霽,低聲一笑。
壓抑自己的真性情多難受,這樣的理直氣壯才是她原本該有的面貌。
思及方才提起的人,他心中不免又是一黯,起身站到窗邊,負手而立,望著窗外煙雨籠罩下的景致,這許多年來,第一回有了想傾訴的沖動。
因為身後的人,不是他的敵人,只是那人的親妹妹。
「我遇見容兒的時候,十八歲。後來際遇錯過,她被皇兄相中,帶入皇宮冊封為妃。其實也不過是一場少年時的情感,大約是因為那是我們都是情思初動,所以才會格外印象深刻。」
他簡單說著,將整件事輕描淡寫地帶過。或許他心中的弱點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但他仍舊不願將之擴大到人盡皆知。
這一刻,玉哲听著他的簡單描述,心里的唏噓與失落之意卻是真切地油然而生。如果他對姐姐的感情真是如此平淡,那半月前那一夜他的失態所為何來?外人眼中他高高在上,看似冷淡寡情,又有誰知他心中那最刻骨銘心的一份感情,早已經埋葬在多年的深宮庭院中。
而這世上的感情與她看來,也無非兩種︰懵懂不知和太過執著。東方離,自然是屬于後者。
這樣一個男人,她忽然不願與之為敵。
如果不願為敵,是否就能真正為友?
那日皇帝的一番話逼得她不得不去考慮一些事,這一段日子下來所經歷的人和事,都在迫使她學會成熟應對。
她不能因為一時感動于他的痴情,便忘了自己所背負的責任,不能。
無聲走至他背後,她放低了聲音,淡淡說道︰「我知道你帶我回來的原因。」
他沒有回頭。
她深深一呼吸,為自己積蓄勇氣和膽量。
「如果我說,不介意你在我身上尋找姐姐的影子,你會如何?」
靠近一步,再一步,伸出去的手卻有片刻的猶豫,終還是義無反顧地攀上了他的肩膀,將臉輕輕地貼了上去。
她感觸到了他的身體微微一震,接著便是他冷靜自持的聲音傳來︰「郡主,你可知自己在做些什麼?」
她當然知道,為了今天,這三天里她日日失眠,一顆心分成兩半不斷地自我肯定再否定。她明知道自己這樣做太過冒失,可是她不想失去這個與他靠近的機會。
當真正行至眼前這一步,原來也沒有她以為的那樣難堪。
「我知道。」
「為什麼?」
「我不是你們中原的女子,我們草原的兒女,一旦對誰傾了心就想大方地告訴他。」
這樣听似直白赤誠的理由,足不足以讓他相信?
身前的人久久未出聲,突然一個迅速轉身,她防備不及,便跌進他的懷里。
她知道,他心思敏銳,這個時候哪怕半分的退避之色,都會讓他察覺出來。
所以她仰起頭,神色坦蕩地與他對望。
「你這話,我可以相信幾分?」
她心中一警,「什麼意思?」
他伸出手,勾起她的下巴,溫香軟玉在懷,卻能依舊維持著從容之態,眯眼嗤笑一聲,緩聲說道︰「我還記得,初見之時你對我態度惡劣,那時還揚言我若對你動歪念,你會殺了我再自盡。這些話說完也沒有多久,為何這麼快你倒先忘掉了?」
玉哲從容應道︰「自然是因為‘此一時彼一時’。」
他低低地笑,「你這心思轉變得倒快。」
她見他態度戲弄,眼中染上惱色,憤然道︰「我總歸是個女兒家,同你表白心思,你不接受便罷了,何必一再追問成心侮辱人?」
微作掙扎,出乎意料他並沒有出手為難,放任她從他的懷里退開。
東方離,也難怪他防備心如此重,像他這種人整日都活著算計與被算計里,不肯輕易相信她也是意料中的事。
他唇角帶笑,卻是越發顯得冷淡,「其實這樣一個送上門的艷福,我本不該辜負你的美意,只因我這人生計較,對于憑空掉下來的好事素來沒有太大的興趣,相較而言,我更喜歡靠自己雙手得來的東西。」
可惡,這是在嘲笑她不知羞恥對他投懷送抱嗎?當然,他說得也沒錯,但那又如何?是她心機不及他重,丟臉她也認了。
「說吧,你這段日子以來表現得如此反常,到底在打些什麼主意?」
她訕笑一聲,「既然王爺敏銳過人,難道還猜不出來嗎?」
他揚起眉梢,點頭道︰「好,那我就來猜猜看。你肯同本王來京城,無非就是擔心本王會遷怒到你的族人。而你剛才的‘舍身’行為,瞧起來也像是為了靠上本王做靠山,才不得已為之。」他將她一臉詫異的表情收入眼底,低聲一笑,「我猜得不錯吧?」
想不到他當真能猜到八九分,那麼她該給出怎樣的回應才算合理?她嘆了聲氣,回道︰「不錯。」
他微微一揚眉,她承認得倒挺爽快。
「如果單只是因為這個原因,你無需做這樣的傻事。」
玉哲別有深意地回道︰「其實,也不單單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已。」
東方離睨她一眼,突然手臂一伸,再次將她攬進懷里。
她一時失了防備,神色一驚道︰「你做什麼?」
他吊兒郎當地笑,「自然是在找你那另外的原因了。怎麼,難道只許你對本王動手動腳,本王就不能將剛才遭到的輕薄還給你嗎?」
這……這個脾氣陰晴不定的男人……發……發什麼瘋?
方才她是做足了心理準備才勉強為之,哪似眼下他這般目光危險且一副百無禁忌的架勢?
那張白皙的面孔在漸漸移近,就快貼上她的呼吸,她嚇得閉起眼楮。
牙一咬心一橫,就當是他方才沒有回絕她,遲早也會發展至這一步,隨他去隨他去!
那呼吸停在咫尺之間,卻又突然停住了。
她悄悄睜開眼楮,眨了兩下,那張迫在眼前的臉便再無顧忌,傾身過來,在她唇上印下一吻,然後勾唇一笑,松開手放她退開。
「方才還一副要對我獻身的樣子,眼下不過被親了一下就驚成這樣,以你這點道行修為,日後又如何能在本王身邊棲身?」
她心中惱火,又不能同他辯駁,末了也只能暗自咬牙,忍下這悶虧。
他眼中的笑容收起,神情間似有幾分認真之色,「我要的是有一日,你真心的臣服。」
曲意承歡他見得多了,而不是他認定的人,他卻是連看一眼也嫌多余。這許多年過去,他早已習慣了孤身冷情的生活,他所要關注的,亦不該是這些兒女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