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映為她插上簪子,笑著道︰「郡主您的生辰也趕得巧,今日是谷雨時節的最後一日,明日就要立夏了呢。等立了夏,這雨水就會少了吧。」
比雨時節,寄托著莊稼人的希望,這是個好時節。母妃出身中原江南的一處農家,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神色悵然地遙想著千里外的家鄉。她說,小時候還隨在外公身後,下過田插過秧,個中樂趣此生難再尋得。她那時年紀小,自然無法體會母親的思鄉之情。如今她已長大,母妃也已經過世多年,她偶爾念起,便也動了它日一游江南的心思,觀一眼陌上的細雨,賞一賞心儀的牡丹花。
也許等這邊的事塵埃落定,她便能成行了吧。
當然眼下不是松神想這些事的時候,她還需打起精神面對接下來的事。
她站了起來,旋身轉了個圈,「好看嗎?」
紅映看得有些愣了,忙不迭地點頭,「好看!像仙女下凡!」
這樣的容貌,這樣的如花笑顏,王爺看了,肯定會動心的吧?如果她是男子,瞧見這樣的美人,也必然會動心。
玉哲听似玩笑地低語了一句︰「就是不知這樣的容貌,用去誘惑王爺,會不會得到他的垂青?」
見紅映露出詫異之色,她揚眉笑道︰「說笑而已,王爺何等人物,自然是什麼樣的美人都見得多了。」
紅映為她拿來披風,卻被她擋開,「不用了,反正也是足不出戶,不會冷到的。」
門外丫鬟前來稟報︰「郡主,王爺在觀景閣等候您過去。」
臂景閣嗎?听紅映說,那里位于王府後山的最高處,是東方離的私密之地,除了定期打掃的丫頭,平日里不許外人靠近。
他對她,還真是大方。
「我不認識路,你領我去吧。」
丫鬟領了命,在前頭帶路。她隨步踏出房來,頓時感到一陣淒冷之氣襲來,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第4章(2)
臂景閣,高居山頭之上,可觀望大半的京城面貌。
那地方比玉哲想象中要遠,走了許久才到達。山上搭了石階,丫鬟小心地在一旁為她撐傘擋雨,雖然護住了衣衫,腳下卻早已被路上的積水給浸濕了。
早知道方才就不該逞強,接過紅映的披風穿上,此刻至少能擋去這一路的涼風冷雨。
為了維持美麗的表象,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好冷,她後悔了。
丫鬟的聲音喚她回神︰「郡主,到了。王爺在閣中候著您,奴婢就送您到這里吧。」
她說著話,將手中的油傘遞至玉哲手中,自己則以手擋雨,轉身欲下山去。
玉哲一把拉住她,「下這麼大的雨,你將傘傍了我,回頭不是要淋個濕透?」
丫鬟笑回︰「奴婢只是個下人,沒事的。」
玉哲未等她多言,直接將傘塞進她手中,「我只有幾步就到了,傘你拿去吧。」
丫鬟嚇得趕忙推辭,她卻早已轉了身,小跑著朝幾丈外的閣樓去了。
丫鬟望著她的背影不禁有些感嘆。這位遠道而來的郡主,性情善良,難能可貴的是知道體恤下人。
只是這樣名不正言不順地在王府中待著,讓人都忍不住為她擔憂起來。
若是王爺肯將她娶回來當側王妃,也是他們這些下人的福氣啊。
許是陰天的關系,閣中的光線有些暗,燭台上燃了蠟燭,走至門前便能聞到蠟脂燃燒的味道。
她掃了掃被雨珠濺濕的衣袍下擺,努力平復了一下心中的緊張,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綁樓比她想象中要大許多,以屏風為隔分成兩間的格局。外面的這一間顯然是廳堂,中央擺著一張八仙桌,桌旁立著一只暖爐,爐上溫著酒壺。東方離便端坐在桌後,正執著鐵鉗去撥弄炭爐里的火炭。
她本能地將目光定在了他的身上。
眼前的男人生得一副清俊容貌,寬額窄面,眉眼過于狹長,此刻低著眼坐在那里,爐中的火光映得他臉上幾分溫暖顏色。
他完全顛覆了她對于男子相貌好看與否的定義。在她的家鄉,男子多生得高大強壯,峰眉朗目,說起話做起事來也都是一副豪爽利落個性。不似他,容貌美得快要蓋過女子不說,身量雖高,身形卻偏于瘦長,怎麼看都無法將他和統兵千萬血戰沙場的領導者聯系在一起。
「你傻站在那里也夠久了,外頭不冷嗎?」他平靜抬眼,隨意望了過來。
玉哲臉上微微一熱,偷看被抓個現形,面子上總是有些掛不住。
可是方才她出門前還再三叮囑自己,要表現出中原女兒家的那種溫和柔順,切不可一言不合就對他出言頂撞,否則這一身折騰了她半個時辰的妝容就全白費了。
默不作聲地走了進來,待走近桌旁,看清了桌上的餐食之後,不禁露出驚喜之色。
全都是她家鄉的東西,桌子中央居然擺著一盤看起來就讓人很有食欲的烤羊腿。
雖然這些菜色自從府中請來蒙古廚子之後她就時常有吃到,但出現在為她慶生的餐桌上,總是令她心情愉悅。
忍不住偷偷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眼下還有正事要做,斷不是胡亂感動的時候。
他見她像尊門神一樣杵在那里,抬頭淡然一笑道︰「為何不坐?」
她心中暗想,眼前這男人的和氣態度實屬百年難遇,十分的反常。
她不動聲色地在對面位置坐了下來。
東方離則是將一只空碗擱到她手邊,提起暖爐上的酒壺為她斟滿。
而玉哲一聞那一股女乃香,就知道這不是普通的酒了,難怪要用火爐溫著。
「王爺,怎麼會有這個?」馬女乃酒,遠在草原才會出現的東西。
他低著眉,專心為她斟酒,「有心去找,自然就會有。」擱下酒壺,他舉起酒杯,「敬你這一杯,慶賀你的生辰。」
她執起酒杯,翩然一笑,「多謝。」
東方離無聲凝眸,望向眼前的人。
平靜無波也只是刻意維持的假象,她今日的裝扮太過熟悉,加之七分相像的容貌和她有意維持的端莊姿態,如何看,都像極了當年的那個人。他也知在她身上尋找別人的影子是件很無趣且無望的事,可是本能卻又促使他一點一滴地被她的樣子及氣質吸引。
只是他卻不知,自己此刻的心思牽動,究竟只是因為她映襯了他心中的一個影子,還是根本就因為她本身。
不,他不該心意動搖。
他該關注的是,今日她這一身的素淨妝容,到底是無心為之,還是意有所圖?
「王爺為何總盯著我瞧?」她自是將他的打量目光看在眼里,佯裝不懂地問一句。
東方離徑自啜下一口酒,未回話。
她溫然一笑,狀似無心地繼續道︰「是否王爺在我身上,見到了故人的影子?」
他幾乎是凌厲地掃了她一眼。
她並未被那冷厲的眼神嚇退,笑容依然,淡淡地道︰「此刻沒有外人,王爺在我面前仍想隱瞞嗎?半月前那一晚,王爺錯認了我,那時我心中便已猜測出大抵內情……」
他冷聲打斷她︰「那又如何?之前說記性不佳,現在卻又打算同本王來清算嗎?」
她平靜地與他對視,「我絕無此意。听下人說,王爺這些年來每逢谷雨初時,都會有一日的失常。前幾日我才想起來,原來那是姐姐的忌辰……」
東方離手中的酒杯摔了出去,一聲碎響阻斷她接下來的話。
「回頭我倒要看看是哪個碎嘴的奴才,告訴你這些事情!」
她微笑搖頭,「王爺何必氣惱,這一切我看在眼中,足以證明您是一個至情至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