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楨生胤兒的時候難產,孩子一出世她便過世了。朕念及孩子無辜,又唯恐日後他因為沒有娘親照料而在後宮受欺,便吩咐了林貴妃將孩子收養,對外宣稱是她親生的。」
這些事,她都知道。
她亦沒有表現出驚訝的樣子,沉著問道︰「皇上對我說出此事,是打算讓我們姨甥相認嗎?」
皇帝看了她一眼,「胤兒目前尚年幼,朕暫時還沒有這個打算。」
既然如此,又何必將此事告知她。無法團圓,其他對她來說都是枉然。
皇帝自然也看出了她眉眼間的失望之色,沉聲道︰「朕告訴你,其實是因為另一件事。安淮王執掌兵權,擁兵自重,這在朝中上下早已經不是秘密。朕又年近遲暮,無論精力還是心機,都是大不如前了。我知他遲早有一日會謀權篡位,所以在我百年之前,必須為朕孩兒的江山做好打算。」
這些同她有什麼關系?
「玉哲不懂,皇上為何將如此機密之事告知與我?」她會千里迢迢來到京城,只為著自己的一份單純目的,這些帝王家的爭斗,與她一介女子何干?
「因為,朕打算百年之後,傳位于三子東方胤。」這是他早已定下的算盤。
東方離心機深沉,卻並非銅牆鐵壁毫無弱點可尋,雖然那個弱點早在八年前已經過身,但慶幸的是她留下了一子。這個孩子,就是他可以牢牢握在手中的最後籌碼。
至于眼前的這個女人,則是他加的一個注。
玉哲也瞬間領悟了其中的利害關系。皇帝或許為政庸碌,但顯然是十分有心計之人。雖然只是一個八歲大的孩子,還是他的親生孩兒,他仍舊不肯輕易放過利用。
「三皇子還那麼小,您此時便定下此事,是否為時過早了些?」既然他拆穿了她的姨娘身份,那麼她就有了不贊同的立場。
皇帝嘆了口氣,「朕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了,況且安淮王那邊早已在蠢蠢欲動,這件事自當早些定下才是。」
「那麼您告訴我真相,希望我做些什麼?」不願再同他迂回,她直接問道。
「你倒是心思剔透,一眼就看出了朕的意圖。也罷,朕就直話同你說了吧,立胤兒為未來皇帝也是迫不得已之舉,至于個中緣由,他日你自會知曉。胤兒尚年幼,自然不是安淮王的對手。而一旦朕歸天,安淮王必然興兵動亂,到時候胤兒的帝位不保,還會有性命危險。你是他的親姨娘,理應站在他身前,護得他周全。所以,我要你對付安淮王……」
讓她一個毫無身家背景的小女子去對付手握千軍的安淮王爺,皇帝還真是看得起她。而他所說的那些緣由,其實她心中早已有數。
「既是三皇子年幼,無法勝任,那陛下又何苦將他一個女圭女圭置身于那樣危險的位置上?倘若姐姐在世,想必也不願見到自己孩子因為皇權而身處危險中。」
她的言下之意,那個在中原人眼中至尊無比的皇帝,不當也罷。
皇帝冷笑一聲,「你以為即便朕不傳位與他,有朝一日安淮王奪權稱帝之後,他身為朕的孩兒,會得到善待嗎?這件事,並非是朕在請求你,你要清楚,身為容楨的親妹妹,你這是在為她守護孩兒。」
玉哲不再出聲,陷入思量之中。
將來的情勢發展至哪一步她無法預見,東方離是否會像皇帝說的那樣殘暴不仁她亦無從知曉。只有一點她心中清楚,目前她可以做的,便是取得與東方離親近的關系。以便無論將來走至哪一步,她都有足夠的立場與情分拿來同他周旋。
「郡主也是聰慧之人,孰輕孰重想必也能看得清楚。今日的事,你知我知,為了胤兒的安全,朕想你也不會對外人泄露半分。」
玉哲不免在心里冷笑一聲。他既是有膽告知她這些事,又何必多此一慮?倘若她真的心懷不軌泄露出去,看他那冷厲的眼神,難道是要殺了她不成?
「皇上可以放心,玉哲清楚自己的立場與身份。」
皇帝點點頭,「那就好。」
回到王府,管家已經候在門口,一見到她便躬身稟道︰「郡主,王爺在書房等您。」
又一個要同她談話的人嗎?一個早上,他們兄弟二人倒真是有志一同,沒人肯放她安生休息一下。
她深知東方離找她去的原因,而自皇宮回府的路上,她已在心中定下了計劃。對或錯她不知道,該怎麼做她卻已是無從選擇。
「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東方離同往常一樣,坐在案幾後閱著公文。
她自門外走進,放慢了腳步。
「回來了。」那個男人卻是耳力非凡,抬頭淡淡望了她一眼。
她「嗯」了一聲,「王爺找我有事?」
他心思大半還在公文上,隨意問道︰「皇上宣旨讓你進宮,是有什麼事嗎?」
就知道他肯定要問。
「也沒什麼,就是說了幾句小皇子的病情,順便細問了一番我提供的那劑偏方的情況。」
東方離筆下一頓,眉頭淡淡蹙起。
「是嗎?那胤兒的病情如何?」想她一個半吊子的大夫,竟會讓皇上特地宣旨召去問話,這樣的解釋,只怕不太說得過去。
「三皇子福厚,只一日就已經退燒了,王爺不必擔心。」
他不禁抬起頭來,目光思量地又看了她一眼。
初逢之時,她性格不羈處處對他表現出違逆的態度,這來京里住下才不久,她那性子倒是轉變得夠快。進退有禮,恭親得益,原先那一身的爽朗與嬌俏之氣也是蕩然無存。
是什麼讓她壓抑自己的性子,偽裝成眼前的模樣?
「本王見你來京時日不多,這性子倒是變了不少。」
玉哲臉色一黯,隨即坦蕩一笑道︰「中原人有句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東方離不禁勾唇一笑,這才像她,听似坦蕩卻話中帶刺。
「听你這話,倒像是在說本王將你置身在矮檐之下,迫得你必須低頭。」
她笑意盈然地回道︰「我在王府里錦衣玉食地住著,王爺自是待我極厚。只是身在別人府上的人,都應當有這樣的自覺才對吧。」
捫心而論,他待她算是不錯,當然他心中打著怎樣的心思外人就無從得知。而她也不在乎,因為她留在他身邊,原也是抱著別的目的。
「玉哲有個請求,還請王爺答應。」
他不置可否,「說來听听。」
「三日之後,是我的生辰,我自幼至今還是頭一回離家,孤身度過,心中不免幾分悵然,所以想請王爺同我一起吃個飯。」
她的生辰?他心中一動,微微揚起眉。
「好,到時我會讓下人備一桌酒席,為郡主慶生。」
玉哲明朗一笑,不動聲色地看向眼前的人,開始在心中計量起接下來要做的事。
娥眉淡掃,薄粉輕施,再換上一襲素色衣衫,銅鏡之中,露出丫頭紅映一臉驚艷的神色。
「郡主,您雖然生在蒙古,可是這一身打扮實在是像極了江南水鄉的女兒家,很美啊!」
玉哲聞言一笑,細細瞧了一眼鏡中的人。
她知道自己容貌生得不錯,從小到大,身旁的人也曾戲言她為草原第一美人。當然這些在她眼中不過虛華一場,她心目中真正的美人是姐姐容楨,有著雲朵一般的容顏,清水一樣的性情。至于她,用阿爹的話說只是一匹脾性難馴的野馬。
想起草原,心中又不免幾分悵然,那些雲淡風輕天高日遠的景致,這一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見。
「這雨不知還要下到什麼時候。」綿綿密密,連著下了也近半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