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離背身負手立于門前,似是在望著屋外的雨出神。
她走過去,語態恭敬地道︰「不知王爺找我是為何事?」
他未回身,淡淡道︰「本王在等你的解釋,難道郡主已將此事忘了?」
這個男人的記性未免也太好,一直候在這里,莫非就是為了來質問這件事?
見她遲遲不回話,他又追問一句︰「為何不出聲?」
如此的咄咄逼人,好像她進宮有什麼不軌圖謀似的。
放在之前,她並不願委屈自己對他表現出畏懼的樣子,今日卻是人在檐下不能再隨著性子去同他嗆聲。京城早已不是她的家鄉,如今她置身在他府上,今晚的事更是讓她清楚認識到,帶她入宮不過一句話的事,連皇帝都沒有細加追究,可見以後她若還想能順利進到宮中來探望,與他打好關系總是沒錯的。
所以她的脾氣,不得不改一改了。
于是忍下心頭的不快,她神色如常地回道︰「只因我與三皇子十分投緣,听聞他生病,便很想盡一份綿薄之力。」
他針鋒相對不容回避地同她提起此事,不料卻被她如此輕描淡寫地就應付掉了。
「僅此而已嗎?」
她翩然一笑,「王爺以為,會有多復雜?」
「你當真懂得醫術?」仍是步步緊逼。
玉哲心中暗暗叫惱,也知她一旦冒充下去,以後恐怕都月兌不了身了。
「只是稍懂皮毛而已,我是听聞三皇子發高燒,便料想以他這般年紀,多半可能是出天花。」模糊回應。
听起來似乎很合理,其實不用追問太多,事實他已然心中有數,不必等她親口承認。
轉過身,剛好看到她掩袖打了個噴嚏,不免一笑,語氣轉為戲謔︰「雖然醫術只是稍懂皮毛,但這樣更深夜冷的天氣,多穿件衣服總是該知曉的吧?」
未等她回話,他已經低聲吩咐︰「來人,去為郡主取一件斗篷過來。」
想不到他還算細心,竟也注意到了這點小事。
「多謝王爺。」
他走至她跟前來,松下神色,淡淡道︰「不是你該謝我,而是我要同你致歉。」
玉哲敏銳聰慧,略作思量便知他是在說那天酒後失儀的事。那件事她雖然依舊放在心上,但也深知與他繼續僵持下去對自己無益。難得他擺開度量先一步低頭,她自然沒有繼續糾纏不休的道理。
她回了他一個朗然的笑,「我這人呢,記性不太好,不願記的事轉過身就忘了。」
他看著她神色坦蕩的笑臉,淡淡揚眉,唇邊掠過一抹幾不可見的真心笑容。
神思間,卻總有幾分恍惚,恍惚看到,心中的那個人回來了。
早知將她放在身邊不是明智之舉,可是他卻又不會將她拱手讓出去,好成為牽制他的籌碼。
而有朝一日如果事成,他該將她置于怎樣的位置上,一時之間他有些惑然了。
大雨過後,隔一日天便放了晴。
玉哲照例起了早在院子里散步,心中卻在思量著如何才能找到借口繼續進宮去看看。
小皇子的燒已經退了,太醫也贊同了她提出的方子,以至于她一時也想不到再進宮去的理由,心中自然十分焦急。
東方離那邊,雖然看起來她同他之間的關系趨于平和,可是那日他的步步追問她都看在眼中,深知他必然是有所懷疑。
酒後失儀那一日,听到他口中叫著「容兒」,她便已然猜出了大概內情。
當年封鎖了後宮消息,說小皇子是林貴妃親生,或許蒙蔽了一些外人,但以東方離那日的表現來看,他既是對容楨姐姐至今沒有忘懷,孩子的事想必也十分清楚。
既是如此,他會以怎樣的態度來對待那個孩子?
來之前阿爹說安淮王有謀逆之心早不是什麼秘密,皇帝是否會想到,拿容楨姐姐的孩子來阻止東方離想要謀反的步伐?
真若發展至那一步,小皇子的處境將會十分危險。
而她,又該怎樣做才能護得孩子的周全?
她這邊正煩惱著,身後有丫鬟來報︰「郡主,宮中來人了,宣旨說要您立刻進宮去。」
玉哲聞言一驚,本能地追問道︰「是不是小皇子病情有變?」
丫鬟搖頭,「奴婢不知。」
玉哲立刻轉身大步朝前院奔去。
她有些討厭中原皇朝里的規矩,見了人動不動就要伏地下跪,還要一口一聲奴才地自稱。
她來了這段日子,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以名字自稱,佯裝對宮中的規矩並不清楚。在她心中,可跪的除了天地,便只有爹娘。
尤其身前那一身金色龍袍的人,是她自幼便厭惡至極的一個人。
之前幾次見他,她都注意力全都放在小皇子身上,一時倒忘了心中的那份厭惡,這一次,御書房內,連服侍的太監宮女都被遣了出去,不知眼前這老頭,想對她使些什麼把戲。
「玉哲見過皇上。」
雖不服氣,可是卻不得不顧全大局,終還是俯身跪了下去。
頭頂傳來听似溫和的聲音︰「郡主不必多禮,平身吧。」
她便大方地起了身,低眉垂目站著。
皇帝笑了笑,問︰「郡主可知朕找你來,所為何事?」
她要是知道並非是小皇子病情有變,一定會想個借口推月兌。就說前日熬夜惹了風寒,臥床不起也行。
「玉哲不知。」
皇帝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眼前的人,無論身段與容貌都與當年的容妃有七成相似,將這樣一個人放在身邊,就不知他那痴情的十六弟,還能強作冷淡到幾時?
「幸得郡主提出的那一劑偏方,才讓胤兒的病情得到了及時的遏制,朕今日招你進宮,自然是為了表達朕同貴妃娘娘對你的謝意。」
突然說這樣場面的話,玉哲一時也不知他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對玉哲來說不過舉手之勞,但能救得三皇子安全,亦是玉哲的榮幸。」
皇帝看著她滴水不漏的從容神情,深沉一笑,續道︰「無論如何,朕都要給你些賞賜,你有什麼請求,但說無妨。」
微功受祿,想來也非好事。
「皇上嚴重了,這都是玉哲的本分,況且主要功勞還在御醫,是他開的方子功效顯著,三皇子才能好得這麼快。」
皇帝自椅子上站了起來,負手走至她近前。
她小心地後退了一小步。
「說到本分,這話也沒有錯。」頓了一下,皇帝才又道︰「不如,朕就賜你一個可以隨時隨意進宮探望胤兒的特許,郡主以為如何?」
玉哲愕然睜大眼楮,幸好她低著頭,皇帝才沒有看見她的失態。
「玉哲不懂皇上的意思。」
皇帝陰沉一笑。這個時候,真不懂還是裝不懂都已無關緊要,他今日找了她來,為的就是要同她攤牌。
之前在圍場,她的突兀出手已讓他生出了懷疑的心思。這一回胤兒患病,她所表現出來的焦惶與關心,怎麼看也不僅僅是臣下對主子那麼簡單。更何況她一個外族郡主,根本與皇室中的人八竿子打不著。
所以只有一種可能,便是她在來京之前就已經知道個中內情。既然如此,為防被東方離搶先一步收攏了她的心,他必須借著這一次的機會,同她將利害關系交代清楚,好讓她堅定立場,為他所用。
「有些事,朕左思右想,覺得應當同你說個清楚才是。」皇帝低嘆一聲,似有無盡惆悵,「你是容妃的親妹妹,所以這件事朕也不想再瞞你。胤兒其實是容楨所生……」
玉哲不露聲色地抬起頭來。
皇帝,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將這件事告訴她?如果當年姐姐是屈死,那麼這件事不是該隱瞞才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