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綠姬一怔。環視滿室紅綠，恍然大悟。雖然她為兄長守孝而一身素服並無任何不適，但在這深宅大院中，顯然已大觸霉頭。
看周綠姬惶恐不安地低下頭。楚孤雲皺眉道︰「娘——」
「娘知道。」楚夫人一笑，悠悠道︰「伯文是我兒救命恩人。為娘自然感激涕零……周姑娘，既然進了楚府，咱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有什麼需要盡避開口，千萬不要客氣。」
「娘！綠姬以後就要麻煩娘照顧了。」
「怎麼會麻煩呢？綠姬這般乖巧懂事，娘疼她還來不及呢！怎麼會嫌麻煩呢？綠姬，你過來讓伯母好好瞧瞧。」
周綠姬含羞一笑，怯怯地上前。
「好美的一個人兒，好女敕的一雙小手……」楚夫人輕笑，輕輕撫著她的手，眼中卻閃過一絲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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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的夜，如嬌艷的少婦盡展風情。「姑姑，你真的相中了那個周綠姬？」李青低笑，眼中閃著不屑。「那個丫頭可配不上表弟的！」
楚夫人一笑。眉輕揚，英氣十足。「那丫頭長得不錯呀！怎麼會配不上孤雲呢？」
「就她那家世，怎麼配得上楚家呢！」
「楚家怎麼了？！不就是多了些錢嗎！有什麼值得狂的？」楚夫人冷哼，」我不喜歡那個丫頭可不是因為什麼出身家世。門當戶對這種狹隘之見怎會放在我眼中。」
討厭那姓周的小丫頭，說來也不過是遷怒而已呀！誰叫她那張淒婉柔順的臉勾起了她多年的傷痛呢！
怎麼能忘記？！怎能忘記……
二十三年前的那個冬天，她收留了在楚家門前賣身葬夫的溫梅。那溫梅也有著一雙含羞帶怯的眼，粉衣素面，楚楚可憐的神情，柔順得像一潭春水。就連她也可憐其文君新寡，對她百般照顧。卻不料竟收留了一披著羊皮的狐狸。而她這自恃聰慧的楚夫人竟如那糊涂的東郭先生，茫然不知。
那一日的情形從未曾從她腦中淡忘過呀！當時，她帶著五個月的身孕，卻仍要挺著個大肚子代替儒雅文弱的丈夫料理家業。想想真傻，她怎麼就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他們呢？若不是那日因月復痛回房休息，恐怕要被他們瞞一輩子了吧！不！不會的，就算她不發現，他們也會告訴她的。溫梅豈會甘心一輩子偷偷模模的呢！在她溫順的笑瞼之後，可隱藏著不知足的呢！
她震驚！她憤怒！她傷心！她更想不明白溫梅怎麼還能用那種無辜的眼神看著她。羞澀中帶著悠悠的喜氣，倒不像是被人捉奸在床，反倒像是初夜的新娘。而她那一向文弱無主見的丈夫更絕，在她嚴詞拒絕他的納妾要求後，意破天荒地與她大吵，最後在她動怒攆人時竟索性干脆跟著溫梅一起走了……他以為這樣她就會怕了、悔了，進而答應他納妾的要求。卻不知那只令她越發惱火且心灰意冷。以致在得知他窮困了。潦倒了、病了之後，也不肯原諒他。
那一別，便沒有再見過——再見的只是一堆黃土，兩根白幡罷了……他就那樣去了，連罵他的機會都沒留給她。
「姑姑若是不喜歡她，何不把她送走呢？」李青的低喃讓她回過神。
淡淡的惆悵，抹不去的心傷……原來，痛苦是永遠都忘不了的，即使再過幾個二十三年也不會減少分毫。怕是就算帶進了棺材，也還是椎心的痛吧。
幽幽地笑著，她掩去所有的傷痛。「怎麼能下留她呢？周伯文畢竟是孤雲的救命恩人，照顧周姑娘是楚家的責任——不管我喜不喜歡。不過我不會答應讓孤雲娶她的。不是她下適合做楚家的當家主母，而是決下能讓孤雲把自己的婚姻當做是一種補償！」
她揚眉，瞄向李青，半開玩笑似的道︰「可惜你爹媽沒把你生作個女兒身，要不然倒是可以來個親上加親了。」
李青尷尬地笑笑，「青兒不是女兒身，不正是可以幫表弟的忙嗎？」
「是嗎？」楚夫人看看他，淡淡地笑。雖然青兒是亡兄留下的惟一的骨血，李家的根脈，但並不表示她必須一再地容忍他。「阿青，你看姑姑最近是否老了？
「怎麼會呢！」李青賠笑，心里忐忑不安起來。「美麗是永遠不會老的。」
就憑這張嘴，可比孤雲會做人呢！楚夫人望定他，「既然你認為姑姑還沒老到眼花耳聾的地步，那就听清了姑姑要說的話了——你一向是個聰明的孩子。可得記注——楚家的生意是姓楚的，可不是姓李的，你凡事可不要做得太過了才是。」
李青身子一震，看她明了一切的眼。惶然道︰「青兒知錯了！泵姑原諒了青兒吧！」
楚夫人一笑，挽了挽頭發，「阿青，你是我的佷子，李家惟一的根脈。只要你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姑媽又怎麼會虧待你呢？」
「是！」李青點著頭，冷汗直流。
「孤雲剛接手楚家的生意，還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要仰仗你這個表哥呢！」楚夫人低笑，揮了揮手，夜深了，你也去休息吧！」
「是，姑姑。」李青施禮，畢恭畢敬地退了下去。
看著他的背影，楚大人一聲低嘆。眉間籠上霧般輕愁。想了想，她叫了聲在外侍候的丫環，「去請少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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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注視著母親的背影，楚孤雲終于道︰「如果您是要說綠姬的事，那就不要說了。孩兒不會改變心意的。」
「是嗎？」楚夫人望著窗外稀疏的燈光，沉聲道︰「你真的打算用一輩子的幸福來彌補一時的過失？」
「我答應了伯文要照顧綠姬一輩子的。」
楚夫人轉過身，望著楚孤雲陰郁的眼。心痛之余卻泛上絲絲憤怒。雖然楚孤雲初次代領商隊即被劫掠一空，且主因在他的過失，但她絲毫都沒有責怪兒子的意思，反倒是看他因此而意志消沉，才最令她生氣。
「你要照顧周姑娘，娘不反對。但你若要娶她進門，絕對不行！」楚夫人看著他，態度極為堅決，「娘可以認她為干女兒。待她守完孝，再為她擇門好夫家。有楚家做她的後盾、她一樣會過得好。」
楚孤雲低著頭，悶聲道︰「我答應了要娶她的。」
「周姑娘喜歡你，嫁給你她會快樂。那麼你呢？」楚夫人望著她，銳利的目光仿佛要將他透視。「告訴我——你會快樂嗎？！為了一個承諾而娶一個你根本不愛的女子，你會快樂嗎？」
「孩兒——會愛上她的！」
「會愛上？！那就表示你現在並不愛她嘍！你娶她不過是為了責任。這樣的婚姻，你不會快樂。而她一旦知道你娶她不過是為了責任，她還會快樂吧？」
楚孤雲蹌踉了一步，突然又挺直腰。「責任就是一種愛！」
「你真的這樣認為嗎？」楚夫人逼近，心底怒火更盛。「娘！您不要再管這件事了。」楚孤雲叫著，眼中是深深的痛。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精明能干，足以擔起重任的男人。可現在，他才知道從前那些人夸他、捧他，是因為他們還要靠楚家吃飯罷了。如果他這次肯听周伯文的話而不是一意孤行，那麼一切都會不同的。「孩兒現在惟一能做的只是照顧綠姬，讓她快快樂樂地過一生。如果她不快樂，孩兒這一生都不會安心的！」
「你現在要做的事有很多。清查貨物，賠償買家，發放撫恤金……」楚夫人捧著他的臉，溫柔卻不容反駁。「孤雲，你是我李湘君的兒子。你必須堅強！你不能、也不可以被一次小小的挫折而打敗。決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