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門前的小廝見她來到,將她攔下,一見竟是少夫人,一時間呆在原地。
「少……少夫人……」一名男僮期期艾艾地擋住她。
「誰敢攔我?」梁紅豆叉起雙手,秀眉一挑。「阿俊,你敢——」
「少夫人,阿俊不敢……」阿俊將手縮在背後。
梁紅豆輕輕地推開門便要一進去,阿俊連忙拉住她的腰帶;梁紅豆雙睜一瞪,嚇得他又松手。
「少夫人,少爺他很規矩的,絕對沒亂來。」
「眼見為憑,用不著替他說好話。」
梁紅豆躲在房中伺候的僕人背後,偷愉地瞧著這場飲宴。那有著大大酒糟鼻的不就是陳公子麼?
左擁有抱的好不快活,還不時想在姑娘頰畔偷香,樂呵呵地笑開臉,眼神中滿是不正經的邪光;那個著濃茶色繡金花紋綢緞袍子的想必就是鐘老板了,他身邊也坐著一個如花似玉的俏姑娘,一雙賊手環住泵娘的縴腰,強要灌她喝酒,兩人就這麼推來推去,拉拉扯扯……
杜浩然則是獨坐上位,唇角噙老一抹輕浮的笑意,啜著酒液,冷眼旁觀一切,事實上他心中是愉悅的,因為這筆生意跑不了了,他唇畔逸出低低笑聲。
雖是如此,但眼尖的梁紅豆還是瞧見鐘老板身邊的那女子是敷衍了事地應酬他,一雙鳳眼不住地瞟向杜浩然身上,一把無名火熊熊燃起……
打從方才開始,杜浩然就覺得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似乎有道視線扎在身上,怪難受的,而且這殺氣也滿熟悉的,很像是……很像是他娘子……
紅豆!杜浩然一震,眼光四下梭巡。不會吧?紅豆應該不至于來到這里才是。但為何他的心跳得好急,還有點慌張起來?
忽地站起身,杜浩然走向小廝們,一一看看他們,梁紅豆嚇了一跳,換到下一個人後頭去,杜浩然前進一個,她便退一位。但是一不小心踩到地板木條掀起處,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在摔倒前拉住杜浩然伸出的手。
「呃……謝謝……」梁紅豆看著握住自己手的杜浩然,尷尬萬分地低著頭,方才的怒氣煙消雲散。
「你……」杜浩然無奈地看著她。「怎麼會來這兒?」
「不說我還不生氣,既然你先提了就別怪我!」梁紅豆抽回手,以食指尖戳著杜浩然的胸膛︰「婚前你明明答應我……」
杜浩然捂住她的口,截住她的話。「這兒不適合吵架,回去再說,我正在談生意!」
梁紅豆知他有理,恨恨地咬了他的掌心一口,算是出氣。
「小老板,怎麼啦?躲在後頭和那位姑娘調情啊?」沉醉在溫柔鄉中的鐘老板不忘捎來問候,輕浮的語調讓梁紅豆氣惱萬分。
杜浩然以眼神制止梁紅豆,教她別任性,才施施然地走出站立的人牆,拱手為禮向鐘老板賠個不是。
「鐘老板,不知今晚的安排您是否滿意?」
「好好好……」鐘老板又掐了掐姑娘的縴腰,色迷迷地直笑算是回答,一雙眼兒都眯成一線了。
「那明年的生意……」杜浩然抽出腰際的摺扇。這是他的習慣,在高興時會不自覺地把扇子拿出來把玩。
「沒問題,我鐘某人拍胸脯保證,絕對沒問題!小老板就等領貨交錢便是。」
杜浩然眸光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唇角拉開一抹勾人的微笑,一旁的姑娘也跟著傻笑。
「那在下不打擾鐘老板和陳公子的雅興,先行告退。」他稍稍欠身為禮,便要離去。
「那怎麼成——」鐘老板眉頭才蹙,立刻有人截下他的話。
「鐘老板您也別攔著他,杜家公子的小妻子可凶著呢!」陳聰明幸災樂禍地拍著手。「您要是礙著他回府的時刻,他岳父大人可不會這麼就算了。」
「原來小老板家教甚嚴啊。」鐘老板笑得曖昧,手不住地拂著自己稀疏的山羊胡須。
杜浩然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二位見笑了,在下先告退,二位爺要玩得盡興啊。」
以眼神示意梁紅豆隨同他一塊離開;梁紅豆嘟起嘴巴,悻悻然地作個揖便跟在杜浩然後頭走。
月光清涼流泄一地,偶爾有幾聲犬吠聲劃破夜的寧靜,夜風撩起樹木的枝葉,使篩下的陰影不住搖曳著。
杜浩然和梁紅豆坐在涼亭中無語對看,杜浩然冷眼旁觀地看,而梁紅豆則賭氣性地別過頭去。
「你為何出現在百花軒?」杜浩然先開口。
「你談生意為什麼去那種地方?」梁紅豆先聲奪人,「你分明答應我的。」
「你答應不干涉商務的。」杜浩然還是一貫的冷靜,這是他的堅持。
「可是你也不應該去那種地方。」梁紅豆掄起雙拳便要打他。
杜浩然趕忙捉住她的手,不然被打中又得休養數天才行。他將梁紅豆擁入懷里,溫柔地安撫著她的情緒。
好舒服……賴在杜浩然懷中分外安適,被他這般呵護的感覺仿佛是天經地義,老天早就往定般的教她安心,不過她是絕不會在他面前承認的,那只會讓他得意忘形。
「我只告訴你一回,這談生意是講手段、講方法的,方法對了便事半功倍;方法用錯了,一切就白搭,懂麼?」他收緊環在梁紅豆腰際的力道,她身上的香氣暖烘烘地在他鼻尖絛繞。「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就像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今兒個鐘老板喜好此道,我當然投其所好嘍!你看,我連陪客也請同道中人的陳少爺來跨刀。」
「哼,我看是你自己喜歡才是!你這個花心老倌。」梁紅豆不信,出言嘲諷。不過語調上已有軟化的現象。「喂,你不是和陳聰明處不來嗎?」
「誰說我和他交惡?真是失言,我和他可是最佳拍檔哩!互相利用,各取所需,各得其所。」杜浩然得意地笑著。
「奸商。」梁紅豆啐道,輕輕地捶了下他的手。
「唉,不多賺點錢怎麼養你們一大家子?」杜潔然故意做出疲憊的笑容,在她耳畔嘆口長氣。
「別逗了,自己喜歡賺錢別賴在我們身上。」
杜浩然愉悅地笑開來。
「對了,娘有提過要你參加明年的鄉試,考考秀才。」梁紅豆漫不經心地丟出這個青天霹靂的消息。「哦,別啊……」杜浩然挫敗地低喊。
梁紅豆唇畔滑出一連串銀鈴似的笑音。「為什麼你如此討厭出人頭地?功成名就不是每個人的心願嘛,所謂的人生四大樂事,洞房花燭夜,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
「金榜題名時。」杜浩然接口。「你也希望嫁個有功名的夫婿……」
他若有所思地看進梁紅豆的眼眸中,那審思的意味教她有些慌亂。
「每位姑娘都一樣,不是嗎?」梁紅豆避開他的視線。「我有這種希望也不是過錯呀……」
「如果這是你的希望,那我……我試試。」杜浩然定定地望著她。
「用不著勉強。」梁紅豆避開他的視線,把玩杜浩然垂在腰際的玉佩。「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沒關系,挫挫張文訓的銳氣也好。」杜浩然把頭埋在他娘子的頸項畔。「讓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別連仗著秀才的名餃就狂個二五八萬的。」
「為什麼你那麼討厭張文訓?」梁紅豆納悶地問,他每回總是想把張文訓逗著跳腳,然後在臨界點時抽腿,像是玩弄著老鼠的壞貓兒,逗得那只可憐的老鼠昏頭轉向。
「沒什麼,只不過在商場上打滾久了,看過了各色的人,某些事也就分明不少……」杜浩然悠悠地嘆口長氣。「也不是說針對他一人。」若要算清的話,可多了,江寧織造,揚州知府,這些個都強索過不少銀兩,都是讀書人,都是官哪。書本上寫的是一回事,人當上了官都會變,氣節只是裝樣子的東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