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關于‘人心’這回事看多了,不能期待太多時,就干脆游戲人間。」杜浩然伸伸懶腰。
「不明白。」梁紅豆捏住他的臉頰。「別跟我打啞謎。」
「我寧願你一輩子都不明白。」杜浩然揉揉發疼的臉頰。
「才多大年紀,說話老氣橫秋的,小老頭兒。」梁紅豆起身對他作個鬼臉。
杜浩然失笑,「我後日要隨岳父大人走鏢一趟,到大興安嶺一回,
約三個月回來,順便看看鐘老板那兒的木材狀況,計量一下日後的合作方案。」
梁紅豆聞言一愣,原本的笑顏減色三分。「你要護鏢?」
「當然。我以後還得繼承鏢局,當然要了解一下鏢局的狀況,跟著走一趟是最好的方法。」
「你要小心為宜……」她的擔心全寫在臉上。
「放心,我會帶小禮物回來的。」杜浩然親昵地捏捏她的鼻尖。
走在郁郁蒼蒼的樹林子中,陽光全被頂上的樹椏給擋住,斜射下來的光影全都染上沉沉的綠,而自地面蒸騰而起的水氣在林中漫成一張霧,這是在山腳下的樹海景致;雖說是正午時分,但在高聳的林子間完全感受不到原本該有的陽光亮麗。已是入冬時節,但山腳下還是有不肯凋萎的樹木,讓初冬添點色彩。
「你瞧瞧,我這片山頭不錯吧?」鐘老板得意洋洋地領著杜浩然循著山徑往更高的山上走去。
「這是我命人從海外帶回來的品種,在冬天里不會掉葉子的樹木,純粹種好玩的,不然光禿禿的怪丑。」
杜浩然笑而不答。這片山頭確實不錯,難得鐘老板有心在自己的產業上經營,而且可以對土地上的東西侃侃而淡,對每樣東西如數家珍,有規劃地在土地上種植作物,而且考慮到地力的負載,計劃性的土地利用讓上頭的植物及其它的農作物生長情況很教人滿意。
「你別小看地上的落葉,在底下可能藏著珍貴的藥材,那兒比較潮的處所,有些樹木,當它腐朽後說不定會有靈芝長在上頭;就算沒長靈芝,也會長一些難得一見的食材,可以說到處都是寶貝。」
鐘老板還是一副得意樣。
「難怪,鐘老板你的身形也不是一天兩天可以造就的。」杜浩然上下打量他,打趣地笑著。
鐘老板放聲大笑。「小老板真愛說笑。」
又走了一個時辰,眼前的景物便全然改觀,各種深淺不同的黃色落葉鋪在泥土地上,像是一塊厚厚的地氈,踩上去較為干燥的枯葉發出悉窣碎裂聲;底下受潮的落葉則是柔軟的,踏踩後便深深地陷入其中,拔出便可嗅到落葉開始分解時特有的濁重氣味,緩緩地自地表上升,如同潮水似的蔓延至整個地表。
向四面望去,整片天地便在杜浩然眼前展開,整個人似乎被壓縮到極小化為宇宙間的粒子,天寬地闊,連綿不絕的山巒起伏,再遠一些是山腳下的平原,再延伸過去就是深藍色的海洋……天空中的雲絮被風勁清除得一干二淨,只留存一些薄到兒乎看不見的絲狀白雲,天藍得徹底……
強風刮起,一時間卷起他們兩人的衣擺不住飛騰,「啪沙、啪沙」直響。
杜浩然只覺得有些飄飄然的暈眩。
四周的喬木葉全落盡,修長的支干全朝向天,淨直的樹干,各色的棕色樹形配合背後純藍的天,在眼前模糊成綿延不盡的幻覺。
「小老板,就是這些,新春後要交貨的就是這一片的林材,不錯吧,我可是相當滿意這批貨的,批給你的價格實在是有點不劃算。」鐘老板隨意拍拍身旁的林木。
「鐘老板,別這麼說,來日方長,做生意要考慮的是長遠的合作。」杜浩然三言兩語地轉開話題,想抬高價錢,沒那麼容易。
一聲微弱的申吟聲引起他兩人的注意,循聲找去,見一名著上等月白綢子衣服的年輕男子,一臉血污地倒在落葉堆里,像是只被打得極慘的野狗攤在泥土地中,原本的華服如今凌亂不堪,劃破了許多口子,簡直和破布沒兩樣。
「鐘老板,原來您是這麼管理鐘家的園丁的啊!」杜浩然故意說笑。
「開什麼玩笑!鐘家在這地頭上可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怎麼會這麼不懂道理?」鐘老板故意推了下浩然,教他差點也跌倒在地。
「這怎麼辦?」杜浩然望著地上的那男子。
「你扛或是我扛?」鐘老板斜睨著他。
「我給你五兩銀子,你扛。」杜浩然出價,等鐘老板問答。
「十兩,否則不干。」鐘老板斬釘截鐵地比出十個手指頭。
「這人命關天的事還可以討價還價,你有沒有良心啊?」杜浩然睜大了雙眼。
「哦,嫌貴你自己扛啊。」鐘老板叉起雙手,別過臉去。「你以為我不知道杜老板你怕衣服髒才不肯扛他,別再裝啦,已經露餡了。」
「十兩就十兩。」杜浩然掏出荷包,拿出一錠銀子塞在鐘老板手心。
鐘老板眉開眼笑地將那年輕人扛上肩頭,一起沿原路走回去。
「放心啦,看這小子衣料都是出自繡坊手筆,就知道家業富厚,等他醒了再削他一筆不就成了?算我吃虧一點,你六我四,大伙高興一點。要明白,繡坊是當代京城中最有名的布坊,所制的衣物不是王公貴族就是富豪人家才穿得起,不過你我這麼摳的人是不會考慮的,一件袍子就要耗掉三十幾兩銀子——三十幾兩喔,還是素面的不含繡花,真是!擺明了坑人嘛,也只有那些不知民間疾苦的大富人家才會去買。」
「鐘老板,你有完沒完啊?」杜浩然搖搖頭。
「難不成你是為了討銀子才救人的啊?」
「當然不是,我是看這小子有錢才打算向他討銀子的。我可不是那種沒血沒淚沒心肝的人。」鐘老板的頭搖得像搏浪鼓似的。
「有什麼不一樣。」杜浩然啐道。
「別說笑了,行善做好事是指幫那些無依無靠、渾身上下除了虱子跳蚤外找不出一分銀子的窮措大,
有錢人不算在內。」鐘老板把快滑下去的年輕人往上移了移。「別告訴我你不是這麼想。」
杜浩然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回到下榻的客棧,杜浩然和鐘老板替那小伙子找來了大夫和一間上房,診療後兩人便不理他,逕自出門,只留一名跟著鏢師們的小伙計看管著他。
掌燈時分,那年輕人眼睫微微眨動,小伙計連忙飛也似的找來杜浩然,鐘老板自是不甘寂寞地跟來湊數。
「喂,你醒啦?救你的是這位杜公子和我兩人,看你可憐,收你一百兩銀子就好。」
這位把「利字」擺第一的商人毫不客氣地獅子大開口,惹來杜浩然一記拐子襲上胸口,換得咳嗽連連的下場。
「有分寸點,就算要結帳也要等客人心情好,荷包才開得爽快呀。」杜浩然附在他耳邊說道。
「多謝二位。」年輕人喘著大氣自床上坐起身「在下範岫鴻,不知二位怎生稱呼?」
「在下鐘千里。」鐘老板拍拍自己的胸脯,然後打了杜浩然一下︰「他是杜浩然。我們兩人是你的救命恩人,記得要報恩哪。」
範岫鴻嘴角微微抽動。這兩人是怎麼回事,救人還要回報?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當然,這筆帳我們日後再算,你用不著急著付清,我們倆還是講道理的。」杜浩然禮貌地說著︰「範公子,不知您怎麼會昏倒在山上,活像塊抹布似的被丟在那兒?」
「江湖險惡,想必是踫到仇家了。」鐘千里一拍掌,眉開眼笑,「不要緊,定遠鏢局未來的少東家在此,可以保護你,如果你想改名換姓避避風頭的話,那就巧了,我們也可以包,讓你大搖大擺回姥姥家,保證一路都沒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