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她一頭霧水地問著。
「岳父大人說我將來要繼承鏢局,當然要學些功夫,不然傳出去可笑話了,這一個月來我先從輕功入手。」杜浩然現寶似的笑笑︰「怎麼,我是個好學生吧?」
「你是要自己下來,還是要我上去捉你?」梁紅豆叉起手,挑釁的看著他。
「打個賭,我們比比,你贏了,我就乖乖上書房;我贏了,就讓我出門,如何?」杜浩然抓著樹椏,轉了一圈後跳下地面,莫不在乎地說。
梁紅豆偏著頭想了想,這交易還滿劃算,她就不信才學一個月的功夫就能贏得了她。點點頭,拾起地上的樹葉,帶笑回望著杜浩然。
見她應允,杜浩然喜上眉梢。他岳父大人說要常常練習,功夫才會進步,紅豆願意陪他切磋,他進步得愈快!這下被他逮著機會了。
「岳父大人說我是玉樹臨風的佳公子,適合練劍。」他以腳尖挑起地上的樹枝,以手接住。「看我的!劍走輕靈……」
杜浩然挾著風勢將樹枝直刺向梁紅豆,梁紅豆微微一曬,看準來勢後腳尖輕點,便往右邊移了一步,避開杜浩然的劍招,再趁赴浩然收勢不住,一腳踢去,踢中他的腳脖;杜浩然便應聲往前跌個狗吃屎,梁紅豆再笑盈盈地以樹葉抵住他的頸後。
「好一個劍走輕靈!」梁紅豆笑得含蓄,不敢太過張揚。
「唉,未曾學打先挨打,輸了。」杜浩然無奈地趴在泥地上,「願賭服輸,我去就是了,就兩個時辰,時辰一到,我馬上走人。未時我和鐘老板有約。」
「什麼生意?」梁紅豆扶起他,好奇的問,幫忙拍去他身上的泥塵。
杜浩然神色一震,偏過頭去不看她。「沒什麼,是木材方面的生意。不是說好你不干涉麼?」
「小器,問問都不行啊。」梁紅豆懊惱地嘟著嘴巴,拉正杜浩然的衣襟。
當然不行!杜浩然在心中想著,要是讓她知道這場生意是在百花軒談,那他還有命在麼?
你道這百花軒是什麼地方?是李家鎮上僅次于醉柳閣的青樓呀!笙歌絲竹、胱簧交錯,近二十位的姑娘鴛聲燕語環繞著你,對喜好此道的人來說,這兒可說是人間天堂哩。不過要是被他的娘子知道了;可就當場變人間煉獄嘍!
進書房和張義訓打個照而,不帶任何感情扯動嘴皮子算是寒喧問候,杜浩然一便坐在書桌前,意興闌珊地單手支頤望著他。
「夫子,今日做何打算?」
「不妨,看看《通鑒》如何?」張文訓自案頭上抽下一本宋版線裝書。
「如此,甚好……」杜浩然在心中長長地嘆了口氣。司馬光啊,司馬光,你可真害摻我了,沒事寫這麼大部頭的書來折磨人。
梁紅豆坐在書房前的階級上,偷偷听著里頭杜浩然和夫子討論的聲音。她發現,其實她的夫婿真的不算太笨,頭腦靈光,凡事都有自己的見解,而且專想一些刁鑽滑頭的問題來反問張秀才,可是總在張秀才快發火前的那一條界限他就識相地打住,像是故意似的,故意找秀才麻煩,逗弄他。
「為什麼呢?為什麼浩然那麼討厭張秀才呢?他人不錯啊……」她陷入自己的思緒當中。
季秋的陽光暖烘烘地灑將下來,柔柔的溫度教坐在階梯上的梁紅豆有種昏昏欲睡的沖動。這也不能怪她,里頭上課的內容也真枯燥乏味,在外頭旁听的她也不支倒地,張文訓單調的嗓音像是千百只瞌睡蟲大舉襲來,她仿佛听見瞌睡蟲在耳畔振動翅膀的嗡嗡聲,眼皮不爭氣地直要合上,這會兒她終于可以理解杜浩然想落跑的心情……
「司馬相公的氣節具令人擊掌贊賞,教人悠然神往……」張文訓合上書本,一臉陶醉樣。
「是啊,他的固執也真夠嗆的了。」杜浩然眉一挑,「東坡先生不是說過他‘司馬牛,司馬牛’麼?」
「你知道什麼,讀書人最重視的便是氣節,便是淑世濟民的理想。」張文訓重重放下手中的書。「尤其是在時局紛亂之刻、在中原板蕩之際、在改朝換代之時……」
「你說的可是那些動不動就反什麼復什麼的人啊?」杜浩然很不捧場地伸伸懶腰,打呵欠。
「你懂什麼!」張文訓雙目怒睜。
「是是是,我是商人,不懂這些,反正我只管做生意糊口便是。」杜浩然舒展舒展肩頭,坐得全身酸痛不已。「我只覺得奇怪,誰當家作主又如何?既是淑世,既是濟民,就該以蒼天百姓為重,今日是誰家天下和讀書人有何干系?滿口仁義道德,心里頭想的卻是升官發財!讀書、讀書,讀書!這不過是你們的終南捷徑罷了。」
「你……」張文訓氣得咬牙切齒。
「我說錯了麼?」杜浩然惡作劇地笑笑。「沒考上科舉前,看那些做官的人氣得牙癢癢的,一旦登了黃榜,搜刮民財、結黨營私便不落人後,這些人是什麼人?讀書人。」
「你……你,你侮辱斯文!」張文訓全身發顫地指著他鼻子,像是在秋風中飛旋的枯葉。
「哎呀,在下說話不得體,得罪得罪。」
杜浩然拍拍張文訓肩頭,然後瀟灑地轉身離去。留下直跳腳的張秀才,在屋里頭恨恨地看著他離開的背影。
悄悄地推開大門,梁紅豆輕手輕腳地探頭張望,確定沒人發現她才安心地跨出門檻。
拉整身上向管家硬借來的袍子,她把自己扮成一名普通、不引人注意的小廝,拉低頭上的布帽遮掩容貌,踩著細碎的步子向著李家鎮每晚最熱鬧的地方走去。
看管家被問起少爺去處時的尷尬表情,梁紅豆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蹺,果不其然,在她強力逼供之下,管家供出了杜浩然的去處——百花軒,陪同的客人除了鄰鎮陳公子,還有專營木材生意的鐘老板。
梁紅豆怒上心頭,明明杜浩然答應她不再浪蕩,誰知才一個月余便又故態復萌,這分明不把她這個結發妻子放在眼底!二話不說從僕人的廂房中拿了件深藍色的裝束,梁紅豆把自己裝成小廝模樣便出門。
「我倒想見識見識,花街柳巷有多大的魅力讓你如此流連忘返!」
川流不息的人潮在已嫌窄小的街道上塞得滿滿的,不少打扮豪奢的男子渾身酒氣東倒西歪地走著,嘴里還咕濃些听不清的渾話;少數人身邊擁著些穿金戴銀的女孩兒,薄得快遮不住春光的衣裳欲掩還露,笑得婬邪的男人經過時故意地模了一把滑膩的肌膚,那些女女圭女圭們亦笑著回敬不痛不癢的拳頭,掛在腕上、腰際、還有腳踝上頭的金鈴鐺,叮鈴、叮鈴直響……
鎊窯子里的伙計拉直了嗓門在門前拉客,稍有不順便會干上一架。梁紅豆迂回曲折穿過人和人間的縫隙,忍任那教人作嘔的酒氣,好不容易才來到另一頭的百花軒,門口的伙計惡聲惡氣地攔住她。
「我是杜家的人,來找我家公子,麻煩大哥通融一下。」梁紅豆嘿嘿嘿地陪著笑臉,但布帽底下的面容卻是咬牙切齒,恨不得狠狠給他一拳,教他狼狽地摔過前庭去。「喔,杜少爺就在最里頭的廂房,小扮你自便。」听是杜家的人,那小鼻子小眼楮,臉頰上還長根雜毛的漢子馬上換了張臉,卑躬屈膝地請她進門。
彎過迎廊,掠過幾座涼亨,又繞過了一片水塘,滿滿都是調笑的紅男綠女,樂哈哈地跌坐成一團。梁紅豆冷冷地瞟了一眼,才進入一個隱私的花園。圈中有座八角樓字,屋檐上掛著彩紗官燈,燃著迷朦的光暈,屋內焚的冰片薰香在花園中都可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