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只能冷淡地點個頭。
「可以和你說幾句話嗎?還是你要我離開?」
五年前她和他緣分既盡,五年後還有什麼話可說!深呼吸後,她冷靜、乎和地說︰「我開著店,進來就是客,豈有趕客人的道理?請自由參觀,樓上還有……」
「我是來看你的,繡真。」
她淡然再點一下頭,強迫自己面對那曾令她心動,而後令她心碎的英俊面孔。
此刻她全力壓抑的激動,是因為隔了這麼久,在他傷她傷得那麼深以後,再見到他,她的心仍然為之怦然不能自已。
「謝謝你。」她用客氣、疏遠的音調說。
「我可以坐下嗎?」他指指她桌子前面的長椅。
她沒作聲,他則自己過來坐下。
不管他突然出現的目的何在,似乎他也不知從何開始。他環視打量四周。
「你的店……和你很像。」
「什麼意思?」
「我從前不善于說動听的話,現在還是一樣。我沒變。」說最後三個字時,他轉向她,直視她。
彷佛那三個字,和他坦然的目光,便可使他對她的傷害一筆勾消。
而他那目光,曾讓她相信他是個坦蕩的正人君子。結果他徹徹底底的玩弄了她的感情,最後還給她措手不及的一刀,直刺她的心髒。
「我變了。」她回答,維持冷淡的口氣。「老了。」
「你和我同年呢。」
事實上,他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他們還曾經半玩笑半發傻盟誓的說,將來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繡真不理會心口的悸痛,繼續說︰「老了,比較聰明了。」
「那倒是好事。」
接著,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曾經是多麼的心靈相契和相知呵,如今竟相對兩無言。過去毋需再提,未來,他們共同的未來早隨落花掩埋。現在,見面都應是多余。
他來做什麼呢?婚姻不幸福?後悔,悔之已晚。找她訴苦?未免可笑。
「幾個孩子了?」繡真打破沉默。
他似乎未料她有此一問,怔了怔,隨即笑了笑,竟笑得也還是那麼坦然。
「沒有。」他說。
她不想問他的太太。沉默再度降臨,又無話可說了。
他站起來。「我走了。」
就這樣?繡真反而怔住了,看著他走向門,那熟悉的背影依然揪緊她,她忽然——在這麼許久之後——升起一股子不甘心。
「包稹。」她叫住他。「你今天到底為什麼事?」
他深深注視她,看得她幾乎窒息,望得她幾乎覺得時光倒轉,他們依然是戀人,他依然愛她。
他沒回答地的問題,徑自說道︰「繡真,我沒有結婚,我騙你的。」
留下這個炸彈,他走了。
她呆坐著,給炸得七葷八素。這震驚,絲毫不亞于他告訴她「我明天結婚」的當時,相同平淡的口氣,告訴她之前,他也靜靜望著她許久。那時,她以為他要向她求婚,心跳得要蹦出胸膛。現在也是。她知道她沒有听錯。他沒有結婚。他說他沒有結婚。
為什麼?到底什麼才是真的?
他和她見最後一次面那晚,以及之後,她都沒有哭過,不曾掉過一滴淚,為了一個冷酷無情的騙子,她告訴自己,不值得。她不準自己哭。
現在,她伏在桌上泣不成聲。而她不知道為什麼。
印尼耶加達「這是什麼?」石江山對他兒子舉起帳單。「你做什麼去了?包了架七四七環游台灣嗎?」
石宗康懶洋洋地靠著椅背,聳聳肩。「泡妞啊。坐飛機追小姐。台灣女孩教人眼花繚亂哪。」
他妹妹石宗萍坐在旁邊,伸腿過來踢他一腳。
但他們的父親反而笑了。「是嗎?追到了幾個?」
宗萍翻白眼。「爸,你干脆問他在那邊給你制造了幾個孫子不是更直接?」
「孫子孫女一樣好。我從來不重男輕女。」石江山看看他一雙兒女。「我有嗎?」
「有。」他們兄妹異口同聲。
宗萍先對哥哥哼一聲,再向父親抱怨。「石宗康印尼、馬來西亞、新加坡、香港、日本,無處他不玩。東南亞的女人都給他玩完了,一個台灣沒玩到,他不甘心,也去玩了。你不管管他,還問他追到了幾個。石宗康都是給你寵慣得無法無天。」
「居然說一個執法人員無法無天。」宗康對妹妹的笑容是疼愛的。「你對爸爸說話這種口氣,叫哥哥連名帶姓的叫,就有法有天了嗎?」「你對爸爸又有多尊重了?他要你學著接管他的事業,你偏要去英國讀英國文學。還以為你要當大文豪呢,念了一年多,又跑去讀法律,爸爸還說︰‘當律師更好,將來公司不必花那麼多錢請別人做法律顧問。’結果呢,也沒念出個名堂,沒畢業就跑了回來,和爸爸大吵一架,失蹤了幾個月,最後變成了警察。警察也沒個警察樣子……」
「精采,說得精采極了。」宗康仍是懶洋洋地微笑著。「你覺得警察應該是什麼樣子?」
「反正不是像你這樣,一會兒去這,一會兒去那。你加入的是警察觀光買春團嗎?」
「宗萍,」石江山輕斥。「這麼說有點過分。」
宗萍噘起嘴。「本來就是嘛。你還給他幫腔。你看他這次居然把私人開銷報成公帳。他如果不是仗著爸爸的財勢做靠山,做警察可以做得這麼輕松愜意,吃喝玩樂,無所不能嗎?爸,人家是因為你每年大筆大筆的捐款,看在你面子上,不好意思約束他、開除他。你再繼續任由他胡作非為,總有一天他要變成敗家子。
他都三十幾歲了,你要看著他墮落到無藥可救嗎?」
「行了,」石江山抬一下手。「當面把你哥哥數落得灰頭土臉的。我常告訴你,做人要給人留余地嘛。」
「他?不必了。他需要的是當頭棒喝。」
「好好好,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話和宗康說。」
宗萍站起身,對哥哥吐舌頭做個鬼臉。宗康笑著拍她一下,她不甘示弱地打他一拳,才走出她父親的辦公室。
「好久沒見了,宗康。」石江山說。
宗康聳聳肩。自從宗萍提到的他們父子大吵的那一架後,六、七年了——
他就沒和他父親見過面。他回印尼的家時,都是知道父親不在才回去,去看他母親。「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石江山說。「不過既然你報了一筆數目不小的公帳,我想听听你去台灣做什麼。」
「這筆數目和你其它花費比起來,根本是九牛一毛。」宗康雙手輕松地疊在月復部,看著父親的目光卻是銳利的。「我也想知道你去台灣的目的。」
石江山眉一揚。「怎麼?你跟蹤我?」
「我反正沒事,最近沒有警察買春團,抓得緊,我閑得慌。其實你去台灣很多次了。我很好奇,你和那邊沒有生意往來,跑那麼勤做什麼?所以去看看有什麼好玩的。」
「那麼你有何新奇的發現?」
「起先我以為你在那金屋藏嬌,心想,藏那麼遠,你年紀這麼大,飛來飛去,麻煩又危險……」
石江山抿抿嘴。「原來你關心我的健康。」
「不客氣,應該的嘛,雖然我們父子老是不合。你找到尤采琴的話,你打算如何做?」
他繞了個圈子,忽然迸出主題和主角,令石江山呆愕了一下。
這時宗康漫不經心的表情收了起來,整個人幾乎半躺在椅子上的坐姿沒變。
「我和展喬去了一趟鄉下。不過我想我們所發現的,你已經知道了。你以前就回去過好幾次,打听不出個所以然,你想找個陌生人,他們較沒有防衛之心,比較可能說出尤采琴和你們的孩子的下落,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