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夜失控大喊。
藍霞水波不驚,文風不動︰
「那麼你叫我為誰三貞九烈?為誰扮演聖女貞德?」
「你竟然講這種話!我忍受你跟西靖廣在一起那麼久,你還講這種話,一點都不想收斂,一點都不知足……」
「銀夜!你醒醒行不行?我真弄不懂,為什麼你從日本回來會走樣得這麼厲害?你究竟怎麼了?」
藍霞厲聲嚇止她,但是銀夜不肯退縮,反唇道︰
「為什麼?為什麼?因為這一次落單爆發了我對你所有的依賴!因為你的月兌隊單飛爆發了我所有的不安全感!你終于想擺月兌我了,甚至連西靖廣都想擺月兌!你甚至有了他還不夠!」
「我是一個正常的未婚女人,我要幾個性伴侶,那是我的自由!」
「你在影射我不正常?因為我一心一意需要你,執意不和男人鬼混,這就叫不正常?我也可以和男人上床的!我可以證實給你看!」
「你不需要為我證實什麼,你只要為你自己過日子,為你自己活著,也讓我為自己活著,OK?OK?」
藍霞終于動了氣,氣呼呼站了起來,找到了她的菸盒和打火機,希望讓情緒緩和下來。
「你變了,你變了,無情無義,自私自利,完全不為別人著想!」
銀夜嗚咽哭了起來,卻是引起藍霞提醒她︰
「你要哭是吧?當心你那綠得發光的眼珠子!我可沒空帶你去洗眼楮!」
「對!你變了,你整個變了,你名成利就,而我已經人老珠黃!你不能要求我只有十七歲,永遠是第七大道四十七街十號小綁樓上那個替你做紫包心菜和胡蘿卜絲沙拉的小女孩,那個全心全意陪你哭、陪你笑、陪你說夢話的小女孩──。」
「好了,別再唱那些陳腔爛調行不行?現在你不是那個一文不名的可憐小泵娘,也不用下廚動刀做菜,你名滿天下,是個富有的、自由自在的、男人心目中的夢中情人,你為什麼不去想這些?」
藍霞拿出難能可貴的耐心,開導她。
銀夜卻是不領情,還是哭著臉說︰
「算了,我只是求你陪我去看個午夜場,你卻巴不得說服我去和男人私奔,把我踢得遠遠的!」
「OK,夠了,隨你去鑽牛角尖吧,我要繼續工作啦!」
藍霞伸手一揮,不容分說地強自終止和她的對話。
「哼!」
銀夜咬牙頓腳,大哼一聲,卻又舍不得離去,索性跑上了二樓。
藍霞的臥房從不上鎖,她踱了進去,在房間內打轉,然後打開一瓶威士忌,對著瓶嘴猛灌。
「這是你最愛的威士忌,CHIVASREGAL是吧?你還喜歡龍舌蘭、伏特加,是吧?」
她一邊喝,一邊對著酒瓶說話︰
「那為什麼我得倒給你喝,而我自己不能喝?我要喝!我偏要喝!我要喝醉!我要喝個夠!」
盡避這樣說,只是灌了兩三口,她就反胃想吐!丟了酒瓶,她沖進了浴室,挖著喉嚨,想把酒逼出來。
枉為一代名模,吃喝玩樂全不在行,反而受盡知心人的冷落!
她哭起來,打開水龍頭,合掌掬水潑洗自己。
「你不正常!你不正常!你為什麼不去找男人?為什麼不和男人上床?」
她咒罵自己,也哭嚎給自己听。
但是無論她怎樣發癲,都盼不上藍霞上樓來安撫勸慰。
痛心之余還未至絕望,她耐心等著,躺在藍霞的圓形大床上,等著她回心轉意,說幾句溫存言語,與自己修好。
然而,她的心緒起伏不定,根本無法平靜下來。藍霞用那冷冰冰的語氣對她說過的話,一句一句又從她的腦袋里鑽出來。
你不正常,你為什麼不去找男人?
為你自己活著,也讓我為自己活著!
不要再唱曼哈頓那些陳腔爛調,它們早就發霉了!
我在想一個男人,你為什麼不想?
……
這些深深刺傷她的冷言冷語,在她空等藍霞愈久,愈是像毒性漸次發作一樣地刺疼她!
樓梯始終沒響,也許藍霞根本完全忘了她的存在!忘了她正在疼痛!
她忍無可忍奪門離開臥室,激越地重踹著櫸木板樓梯往樓下跑去。
是的,藍霞正悠然自得坐在那里,手指上捻著菸,咖啡杯上冒著熱氣,幾具塑膠模特兒披掛著美麗的布料,一字排開在一邊伺候著她!她正樂在其中!
听見下樓的腳步聲,她頭也沒抬,竟然若無其事問一句︰
「還沒睡?」
她竟然把口角的事都忘了!是存心氣她?還是真的樂而忘我?
銀夜怒火中燒,一步步挨進工作?。
藍霞感覺她已走得夠近,又問︰
「幫我看看,這種ALINE的低腰長裙,下擺弧度如果不要這麼尖,是不是比較能表現整體的流暢感?」
銀夜憋著不哼氣,等著藍霞抬頭來發現她震怒中的表情。奈何藍霞還是盯著她的設計圖,只又哼了一句︰
「嗯?怎麼樣?你看怎麼樣?」
銀夜終于爆發出來︰
「抱歉得很,現在我沒心情!我要出去找男人,街上那一大票一大票的男人,和他們一個個上床睡覺!」
說完,隨手抓起一把彩色鉛筆就往牆面上那張海報射去,唏哩嘩啦,鉛筆射中了她嬌艷如花的臉上,光鮮亮麗的身上後,七歪八倒摔在地毯上。
她覺得無比痛快,丟下錯愕的藍霞揚長而去。
第三章
她隨意鑽進那家附設在酒店地下室的PUB之前,在西門町游蕩了兩個小時。
西門町雖然沒落了,接近子夜的時光還是一片人頭鑽動、一片繁榮奢華。
深夜營業著的唱片行大聲播放著流行歌曲。
〝霓虹燈粉刷著夜色……
疲倦的眼神比夜色還深沉……
愛是無怨無悔……
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什麼跟什麼!
都是狗屁。
沒有一樣是真的!
她戴著墨鏡,以免被認出是一個公眾人物,紅著眼眶、浮著一臉哀怨憔悴的公眾人物。
反正午夜出沒的族群,用墨鏡掩飾身分的人大有人在,不止她一個,沒有人猜得出來她的墨鏡是為了遮掩淚水和憔悴。
但是,她還是鑽進了那家PUB。
PUB在十二點才開始真正滾熱起來呢。小小的舞台上,走道上,甚至座椅和座椅間的縫隙,都站著擺動身體跳舞的人。
西門町的PUB她很陌生,原來主顧客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小妮子、小伙子。有的怯生生一整排坐在火車座上,其中一個喝酒,其他的人才跟著喝酒;其中一個點菸,其他的人才跟著點菸。不過你可以確定,這票菜鳥根本沒膽量跳舞。而這樣的人被另外一種人認為是不夠格走進PUB來丟人現眼、破壞畫面的!這些人欠揍,在他們來了等于沒來地走出PUB的時候,據說就會被早早等在外面的另一種人請進暗巷里去吃快餐。
總而言之,銀夜知道自己走錯了地方。那些穿著粗糙的廉價地攤貨,卻一個個倒也很有型的年輕人像怪物一樣盯著她看,看著她的極端漂亮、極端時髦、極端高水準、極端好品味、極端消費能力……以及和他們的極端格格不入。
她叫了兩罐啤酒,但在啤酒送來之前,她就走了。
人海茫茫,黑夜無邊無際,她要去哪里?
只要她肯,想陪她的人多如過江之鯽!
但是,她怕自己為什麼偏偏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去他的!都是狗屎!狽屁!」
她兀自罵了出聲!無論如何,今天晚上她非得還以顏色,出一口氣不可!她非要找上一個男人不可!而且是一個能引起藍霞注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