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走了?」關敬問。「走去哪?」
「四處為家,最後客死他鄉。」
戀文驀地站起來,膝蓋踫到茶幾邊緣,痛得大叫,又跌坐回去。
至少她這下醒了。
她發現自己滿頭大汗。「發生了什麼事?誰在替我說話?」
必敬微微一笑。「爸媽終于明白掩蓋事實難以贖懺前罪,前來主持公道了。」
戀文吞咽一下。「你是說……石磊和石彥的父母,剛才都在這?」
「我想是。你我都……舒文和石磊,」這次不等她開口,他自行修正。「都出走之後,兩位老人家勃然大怒,石彥傷心、絕望……」
「不,是你帶走了她!」石彥突然現身了,悲恨地看著關敬,他前世的哥哥。「你知道明爭爭不過,就暗暗把她帶走了。」
戀文看看他,看看關敬。
「關敬,你看得見他嗎?」
必敬點點頭,表情怔愕。「原來你是如此俊美的翩翩男子,難怪石磊要自卑得自願放棄了。」
石彥臉上閃過一抹幾乎和他相同的錯愕,接著怨恨自他眼中消逝。
「其實你和我生得一模一樣。」石彥說。「你我是雙胞兄弟。」
「什麼?不是說石磊年長石彥兩歲嗎?」戀文喊。
旋即,她明白了,又是個謬說。
石彥看她一眼。「我們只相差兩分鐘。」
「哎,真本和原版差太多了。」
必敬瞪她。
「我指的是故事。」她忙說明,瞅瞅石彥,她忽然大笑。「你還真和一個幽魂吃起醋來了。」
「你呢?你沒有離家出走吧?」她問石彥。
石彥不語。
「他後來確是抑郁而終。」關敬代答。
「不,我在等你。我相信等事過境遷,你就會回來,回到我身邊。」石彥固執地說。
「假如你我現在還是在從前,我大概仍會做同樣的事。」關敬溫和地說。
「但是,石彥,過去已經過去,盡皆煙消雲散。我不再是石磊,從里到外都不是,而你也沒法要戀文。即使你能,我也不會讓的。」
「不必你讓,她原本就是屬于我的。」
「喂,你們倆,我不接受被當件衣服似的讓來讓去。石彥,你對舒文的真情痴心,令我很感動,可是舒文死了,你得接受這個事實。」
他頑固的抿著嘴。
戀文嘆一口氣。「當年就因為你執一己私心,頑冥不通,才造成了那麼個大悲劇,難道現在還執迷不悟嗎?你不是對我說過,你不是回來重蹈覆轍的?」
他臉色猝變、扭曲,繼而消失在他們面前。
必敬伸手將她擁入懷中。「戀文。哦,戀文。」他長長吁一口氣。
她也長吐一口氣。「唉,總算這里的兩個‘人’是清醒的。」
舒文果然花容月貌,一雙水靈似的黑眸,尤其燙人心魄。
看著關敬後來在地下室又找到的舒文畫像,戀文暗嘆紅顏真個是薄命。
「若我真是舒文來投胎轉世,我很慶幸我沒有她這副美貌,太美了,未必是幸。」
「嘖,你也不算太差啦。」關敬說。
她笑。「差強人意就夠了。人哪,得要知足常樂。」
他湊過來要吻她,卻冷不防地跌下沙發。
石彥坐在對面,瞪著他們。
「這麼大個人,坐都不會坐嗎?」戀文拉關敬起來。
「沙發不好,換一組。」他說。
「不許浪費。我工作去了,你今天沒事嗎?」
「有——」他語音拉得長長的。「監督你趕工,算不算有事?」
「你真忙。地下室怎樣了?還不許我下去看嗎?」
「快了,快了,再一、兩天。
「一、兩天前你就這麼說。」
他們互相擁著彼此走向戀文的工作室。
嘿,假裝沒看見我?石彥氣得化成了陣青煙。
「我找到當時收購石彥的畫的買主了,不過他早已過世,他的後代說此人一向喜歡收集破銅爛鐵,他們看那些畫十分平凡,一文不值,所以搬走時扔在那不要了。」關敬告訴戀文。
「那塊玻璃彩繪呢?」
「他們不知他從哪得到的,視若珍寶的非裝飾在窗上,要不是放得高,不容易被注意到,他們早把它拆了。但那塊玻璃大概是這房子里真正唯一具有價值的東西。」
「什麼話?我是垃圾嗎?」她抗議,邊坐到制圖桌前。
「這會兒誰多一顆心了?我指的垃圾是那些畫。」
必敬正要在旁邊一張椅子坐下,椅子卻自己挪開了。
「再想想,」懸了懸,他站直。「我還是去做我的工好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他親一下她的臉,對她擠擠眼楮,走了出去。
戀文看看本來在制圖桌右側,現在到了牆角的椅子。
「你爸媽因為悔悟前非,都再投身陽間重新為人去了,你是打算在這晃蕩到幾時?」
石彥悶悶不樂地出來,就坐在他惡作劇不成的椅子上。
「假如你不是如此執著,」戀文繼續對他循循善誘。「說不定你今天也和我和關敬一樣,那麼你會有比較平等的地位和他競爭。你想想,人鬼如何相爭?做人做鬼,都該做得光明磊落,你說是不是?」
他沉思許久。
「當時我若不曾走掉,不曾去英國,我便不會失去你。」他幽幽低語。
「你去英國留學時,你們三個都還是孩子。」
「但我回家時,一切都遲了。」
「你現在明悟還不遲。」
「不,我再也不走了,小文。生生世世,我再也不和你分開。」
「你一味守著你那早已灰飛煙滅的一世,哪里來的生生世世?」
他望住她,眼眶含淚。「小文,你一絲一毫也不愛我嗎?」
驟然間,戀文明白了舒文當時何以無法開口,無法大聲告訴每個逼問她的人。她愛的不是石彥,不是她對石磊的那種愛。
誰忍心傷這麼個多情美少年的感情呢?
她卻不能不狠心。「我再說一遍,最後一遍。我不是舒文,我愛關敬,他只要開口求婚,我會嫁給他,和他做一輩子夫妻,為他生上一、兩打兒女。你盡避賴著不走,也無法破壞我們的。」
「一、兩打嗎?」關敬的聲音在門邊響起。
「會不會太多了?」
「唔,我想也是多了點,生那麼多,你的身材會變形得不像樣的。」他目光緊餃著她的,走向她。經過石彥時,丟下一句——「你可以留在這看我吻她,但你若再作怪,我把你當床的玻璃拆了,反正那畫的也不是你。」
石彥是不是真的在那看,他們不知道,也不在乎。不過他這次沒有從中搗亂。
或許關敬的威脅奏了效,誰曉得。
「不。」戀文說。
「什麼意思,不?」關敬手上拿著根胡蘿卜。「你要為我生兩打兒女,可是不和我結婚?」
戀文抱著雙臂。今天該他下廚,這個星期都該他下廚,她手上正忙著好幾個設計圖,莊俊風又找她,不是找她回去上班,他也想和她簽私人約。
她的生命突然變得圓滿而美好,除了——
「結什麼婚?你求婚了嗎?誰听見了?」
必敬伸手拿掛在牆上的平鍋,它飛了起來,浮在空中。
「石彥,你敢用那個打我,我打碎你的床。」他警告。
平鍋沮喪地飛進水槽。
「我會求婚的。」當沒事般,關敬柔和地對戀文說。
「求過再說,哪有人先談婚期和婚禮事宜才求婚的?」
他把手上的東西全部放下,朝她走過來。快到她面前時,一只腳無由地絆了一下,差點跌一跤。
「石彥,我真要生氣了!」他吼。「我對你已經夠有耐心的了。」
廚房門砰的一聲。
「他走了。」戀文說。
又砰一聲。
「又回來了。」她說。
必敬快氣炸了。「我很高興你欣賞他的小把戲,」他冷冷地說。「你和他玩吧,恕我不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