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雙臂將她攬過去。接下來的晚安熱吻,熱得戀文此刻回憶猶然騰雲駕霧。
朝鏡中閃著戀愛光芒的臉扮個怪相,戀文走出洗手間,登時怔在原地。
「他」坐在方才簡太太坐的位子。但教她不安的倒不是他坐在那,翻看她放在桌角的書,而是其他人看不見他。
因為有個女侍應生就站在桌子旁,眼楮瞪著如銀鈴般,瞪著「自動」翻頁的書,嘴巴張得大大的,眼看著就快要尖叫起來了。
還好她和簡太太約在二樓,時間早,樓上只有她們兩個客人,簡太太一走,旁邊更無他人。
深吸一口氣,戀文沉著地走過去,不動聲色地由「他」手中拿過書來。
「哎!」他大叫抗議。
「這兒風真大。」戀文不理他,笑著對女侍應生說。
哪來的風?四周窗子全是密閉式的。
年輕的女侍應生看看窗,看看她抓著的書,看看她,白著臉往後倒退。
未來也許就此無事。也許。但這時另一本書又凌空而起……當然又是「他」的杰作。
戀文趕快搶過書,然而女侍應生哼了一聲,軟軟地倒了下去,整個人嚇昏了。
戀文抓起帳單和皮包,懷里抱著書。「還不走,坐在那,還要嚇人嗎?」
「她怎麼說睡就在地板上睡起來了?」無名鬼問。
戀文沒空理他,逕自跑到樓下櫃台結帳。「上面有個小姐可能不舒服,她昏倒了。」
出納馬上叫人上去看。戀文則匆匆逃離現場。
「我真是會給你害死。」車子駛上街道後,她向無名鬼抱怨。「那是公共場所地,你要跟也選選地方好不好?」
他沒听見似的,看著她上車後丟在椅子上的書。
「‘靈異世界’、‘通向幽冥’。」他念著書名。「你看這種書做什麼?」
「我想對你有些了解。」
希望咖啡室那女孩沒事。
「了解我?你想知道關于我的事情,問我就好啦。讀這些書——」他停住,望向她,「你還是認為我是鬼。」
戀文嘆氣,攤攤一只手。「你如何解釋你的說來就來,說去就去,來去全無蹤影?還有,你的穿牆工夫。」
「穿牆工夫?」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可以穿牆?」
他不答腔。
「你住在哪?」
「我住在那房子里啊,我告訴過你了。」
「我是問你睡在哪?那屋里能住人嗎?」
「我……不睡覺的。我休息。而我休息的地方很干淨。」
「那塊玻璃。畫上的人就是你,對不對?」
「我第一次和你見面就告訴你了。」
她想了想。對啊,是她自己意會得太慢了。
「那時候我被你嚇壞了。那畫是你自己畫的嗎?」
他安靜了好久,她想他大概忘了。
然後他說︰「不是。」
戀文精神一振。「誰?那畫你的人是誰?」
他目光幽幽。「就是和你很像的那個女孩。」
不好了!戀文拍一下方向盤。
「她在哪?叫什麼名字?」
「她叫舒文。我不知道她在哪。我若是知道就去找她了,也不必痴痴苦等。」
「舒文,很好听的名字。她為什麼離開?」
他又露出苦苦思索的表情。「我不清楚。不記得了。」
「不清楚還是不記得啊?」
「我生病,病了好一陣子,我想。病好時,她已經不在了,每個人都走了。」
滿心以為終于有個線索做開頭,又斷了。戀文想不出如何往下問。他的記憶若沒錯,便是他身邊的人全都在他生著重病期間離開了。太殘忍了。
「你記不記得你得了什麼病?又是怎麼好的?」
他搖搖頭。「就是忽然就醒了,好像睡了個好長好長的覺,一覺醒來,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她不用轉頭也知道他走了。許久以後,車內猶彌漫著濃濃的哀愁和悲傷。
她回到公寓時,莊琪才剛起床。
「你搞什麼?有人送了一大堆書來,說是舒戀文小姐買的。」
「就是本人。」戀文雙手叉上柳腰。「你搞什麼?昨天晚上關敬快九點來找我,還餓著肚子。你跑到哪去了?」
「他那麼大個人,餓了不會自個兒找吃的,干我屁事!我可不是他的女乃媽,我這以後要留著給我的寶寶吃的。」
「去你的。」
莊琪坐下,點起煙,蹺起修長的腿。「你才去你的。他喜歡的明明是你,你不要也不必硬推給我,何況你明明暗慕人家。」
「我只是欣賞他而已。」戀文嘴里辯著,臉已經先紅了。「我見你沒事白天晚上的往那跑,一分鐘也閑不住的人,在那里可以一待就待上整天整夜,我——」
「你就想我瘋狂的迷上他了?笑話!」莊琪噴一口煙,「天底下沒有我莊琪倒追男人的事。關敬條件是很不錯,也有幾分英色,但是他的吸引力還比不上你屋里那個鬼呢。」
戀文坐到她斜對面。「你守在那是為了一個鬼?」
「你怎麼知道是一個?搞不好有好幾個。」
「你看到了幾個?」
莊琪皺皺鼻子。「半個也沒有。但是我知道他在那,我感覺得到。幾次你和我說話,他就在旁邊,對吧?」
戀文不想否認了,何況一開始便是她向莊琪提及這件事的,集合她們兩個人之力。說不定可以多找到些關于無名鬼的過去。莊琪向來是收集情報和資料的高手。
「對。」
「哈!我就知道。昨晚我在那待到今早天快亮才走,他其實好幾次也在我附近,那股子冷颼颼的感覺,和風與氣溫沒一點關系。」
莊琪按熄煙,環視客廳,抿著嘴笑。
「他現在就在這。他和你一起回來了。」
戀文跳起來,眼楮掃過客廳一遍,然後往房間走去。
「不用找啦,我一說,他就走了。」莊琪好整以暇地伸長手,端詳她那雙藝術家的優雅手指。
戀文坐回去。「我覺得他挺可憐的,失去了記憶,飄來飄去無所歸依,生病時又遭眾叛親離……慢著!」她拍一下手。「我明白了,不是他的家人、親人在他病中離棄了他。他死了,所以他們走了。」
「死了?」「他」的臉一下子浮現在她面前,嚇得她由椅子上彈了起來。
莊琪見狀立刻沖過來,望向她瞪眼看著的地方,但卻什麼也沒看見。
「你說誰死了?」「他」對著戀文吼。「你說啊!誰死了!」
「他說什麼,戀文?他說什麼?」莊琪盯著戀文催問著。
「哎,你呀,就是你呀!」戀文對他說。
「我?他說我什麼?」莊琪大叫。「說給我听呀!」
他又突然消失了。美國那個著名的大衛•高柏飛應該找他去當助手。戀文悻悻地想。
「戀文!你發什麼怔?他到底說我什麼?」
「他哪有說你?他根本不知道他已經死了。」
戀文忽然心痛萬分。她是這麼猜測過,卻沒想到竟是真的,而她才是對他殘忍的人。
「你胡說什麼?」莊琪不可置信地喊。「怎麼一個死了,而且都變成了鬼的人,會不知道自己死了呢?」
「你問我,我就知道嗎?」戀文嘆一口氣。「我現在難過死了。」
「干嘛了?你難哪門子過?」
「怎麼不難過?我剛剛親口對一個人說他死了。要是有個人對著你說你死了,你作何感想?」
「我沒法感想,我又沒死。」
戀文白她一眼。「設身處地一下好不好?」
「這種事如何設身處地?」莊琪看向戀文適才和鬼說話的方向。「他現在在干嘛?」
「他走了。」戀文喉間哽咽。「他會到哪去呢?莊琪,他會不會就因為不知道自己已死,所以魂靈飄蕩,不曉得該去投胎轉世?」
「你叫他出來,直接問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