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他開計程車連這兩條大路都不知道?
幸好她沒問出口,醒悟到對她發問的不是司機,她轉頭瞪住無名鬼。
「你……陰魂不散。」她氣得要命。
「小姐,你說誰陰魂不散?」司機回頭看她,然後看倒後鏡。「有壞人跟蹤你嗎?」
唉,真是有口難言。
「沒事,沒事,我……你快開車吧。」
「嘩,好大的派頭,」無名鬼說。「你有自己的司機呀!」
「你不要說話行不行?」戀文沒好氣地咬牙切齒。
「我什麼也沒說啊。」司機說。
「我不是說你。」戀文暗暗申吟。
「我說話有什麼關系?」無名鬼抱怨。「他又听不到。」
「你……」看到計程車司機投來的奇怪眼光,戀文閉上嘴。
「你的司機該換了,他開車技術不好。」無名鬼批評道。
交通擠又亂,如果車不搶位左穿右插,八百年也到不了目的地。戀文不作聲。她自己開車時可沒計程車司機這麼膽大又技術高超,總是悶悶地乖乖排在車龍中間。
必敬的駕駛技術才是一流。他懂得如何在車流中穿梭如魚,一點也不讓人覺得心驚膽跳。應該讓他送才對,他在身邊,這個鬼就沒法上車吧?
「怨你自己,別嫌棄到我頭上來。」無名鬼對她板著臉。
又見他看出她的心思,她更懊惱地抿緊了嘴。
「你教他們佔住了我的房子,吵得我不得安寧,害我非離家出走不可,我又沒處可去,當然只有跟著你。冤有頭,債有主嘛。」
這是什麼話?把她說成他的冤大頭債主!
必敬和莊琪在那屋里做些何事吵得他不得安寧?
「你說話嘛,不出聲,多無聊。」
「話都教你一個人說完了。」戀文一下忘記了,回了一句,司機馬上飛快地瞥她一眼。但她沒有看見,她瞪著無名鬼。「你下車行不行?別在這煩我。」
「我哪有煩你?你根本不理我。」他委屈萬分。
「你為什麼非纏著我不可?你缺錢用嗎?我回去給你燒紙錢好不好?你要多少錢給你燒多少。」
車子忽然嘎地靠邊停住。
「小姐,你下車吧,車錢不要了。」司機臉色發白。
戀文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看看車窗外面。「我還沒到啊。」
「你下去換一部車吧,拜托。」
戀文無奈,打開皮包拿錢。
「不用了,不用了。」司機發狂地搖手,砰地把車門打開,就差沒動手把她也推出去。
戀文下車前扔下一張五十元鈔票,等車子沒命的呼地開走,那張鈔票又給扔出來,掉落在馬路邊。
「是吧?我就說你這司機不好。」
戀文仰天哀嘆,看樣子他是跟定她了,甩不月兌他,全香港的計程車司機記住她的模樣,搞不好明天她也被當成鬼了。
偏偏這時候天空飄下雨來。沒法子,會淋濕也得走了。她又想起關敬。叫他送可以省去多少麻煩,但留下莊琪一個人……她自己何嘗不是一個人?
她是太善良,還是太笨?
「奇怪,我也常問我自己這個問題。」他喃喃。
她對他一無所知,連姓名他都不肯說,忽然听他說起和他有關的活,戀文馬上興致升了上來。
「哦?你的疑問從何而來?」
他偏頭注視她半晌,那神情、那眼光給她一種熟悉感。不過這又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你很漂亮,」他輕輕說。「長得很像我曾經認識的一個人。」
「你的女朋友?」
他不否認也不承認。雨霧中,白皙的臉有份滄桑落寞,看得她心有戚戚焉。
「她現在何處?」會不會還活著?
「不知道。」猶豫了一會兒,他慢慢回答。「我一直等著她,相信她終會回心轉意,明白我的心。」
是個傷心人呢。不,鬼。她一想到立刻警惕起來、但他這次卻沒表示抗議,反而心事重重地。
「她叫什麼名字?或許我可以幫你找找她。」
他搖頭。「要嘛,她心甘情願回到我身邊。找她何用?強得來的感情,不如不要。」他語氣平淡,泰然地對她一笑,又說︰「你真的和她好相似。」
不好了,他該不會移情移到她身上來了吧?
他又補充強調——「神韻、五官都像,連說話的神氣也酷似呢。」
「但我不是她。」她急切地說。
他笑笑。「我知道。對我來說,她是獨一無二的。」
好痴情的幽靈。戀文惋嘆。若有個男人愛她,對她用情如斯,她也算不枉此生了。
不知不覺地竟走到了公司大樓門口,她頭發滴著水,棉紗套裝濕了一大半。
但他就好像走在太陽底下似的,還是干干爽爽的。
「喂,你待在這兒,我上去辦公室拿些東西就下來。」她交代。「別亂跑啊。」
他愣愣地看著摩天大樓,也不曉得听見沒有。
戀文上了樓,一出電梯就踫到李雲。
「戀文,你怎麼又回來了?」
「回來拿些東西。」
她急促地走過走廊,李雲尾隨著。
「幾個老板關著門開了兩個多小時的會了。」李雲告訴她。
「哦。」戀文不關心這種事。他們一天到晚開會。「咦?你怎麼還沒回家?都快八點了。」
「老總的秘書請假,他要我留下來,在他開會時,幫他接接電話。」
戀文在放圖的圓筒架上翻來找去。
「找什麼?」
「‘香閣’的設計圖。奇怪,明明放在這的。」
戀文做事向來井井有條,東西從不亂放,完成的和未完成的圖分得清清楚楚。她的辦公室整齊得像常衍青說的——「一只蚊子飛過去都沒處藏身。」
「是不是這個?」李雲問。
戀文轉身,先嚇了一跳,繼而幾乎昏過去。
無名鬼站在窗子旁邊的長影工作台前,他專注地看著她,擺在他面前的,正是她找了半天的圖。而李雲走講來。伸手指向那張圖時,她的手穿過他的身體然後把圖拿了遞給戀文。
她忘了李雲看不見他,緊張得呆若木雞。
「嘿!」無名鬼發出抗議。「我還沒看完呢。」
喊著,他便要搶回那張圖。戀文及時清醒,忙在空中接住它。
「謝謝。」她向李雲說。
無聲地,她對無名鬼吼︰誰叫你上來的?
「戀文,你臉色好難看,是不是不舒服?還是太累了?」
她吞著口水。他就在李雲身旁,戀文真怕他突然施起法來,令什麼東西飛起來還是什麼的。
喂,你可別亂來啊!
他對她做個怪相。
幸好莊俊風喊人的聲音傳過來,李雲跑了出去。
「我不是叫你在樓下等我嗎?」戀文不敢大聲發作,壓著嗓門。
「這里就是你的家啊?」他輕聲問。
「這兒是我工作的地方。你快走吧。」
「不要老是趕我嘛。那個女的是誰?好沒禮貌。」
「你亂動我的東西,還怪別人沒禮貌,豈有此理。你這麼輕聲細語的干嘛?」
她又萬分緊張起來。「在這兒其他人听得到你說話嗎?」
「不知道。」他聳聳肩。「你輕聲細語,我就輕聲細語嘍。」
戀文吁一口氣,又嘆一口氣,手指按著太陽穴。
「你不舒服嗎?」
她瞪他。「我舒服得很,只要你離我遠遠的,我立刻百病全消。」
他臉色一暗,隨即消失。
「哎!」戀文卻不忍心起來。
李雲回來了。「戀文,老板請你去。」
戀文眼楮在辦公室里轉。他真的走了。
「又找什麼?我幫你找,你快過去吧。他在他辦公室。」
戀文邊走邊左右看看,回頭望望,看他是否又跟著她。
我沒處可去,當然只有跟著你。
他一個孤魂,真的,教他到哪去呢?
「戀文,」莊俊風一改平日的冷漠,伸著手由辦公桌後一路迎過來,仿佛她已經離職,是路過前來的訪客。「我正好要找你。白天太忙了,一直沒機會請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