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公司,她心中無愧無疚,他突然的熱誠沒讓她感到受寵若驚,納悶倒是有的。
他請她坐在他辦公室待客的長沙發上,還親自為她倒來一杯茶,然後坐在她對面。
他雙手交纏,斟酌著如何啟齒。戀文捧著茶杯,再次想到他和莊琪有多麼的不同。想到莊琪,關敬的影子隨著浮現,她不禁惆悵起來。
「听琪琪說,你要成立自己的公司?」思慮半天,莊俊風終于找到了開場白。
「只是個理想。」戀文答得平和。「我想對于我本身有幾分能力,也是個考驗。」
「戀文,你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不必太謙虛。」
「總經理,我到目前為止得到的所謂‘成就’,都是‘雅仕’的。是,很多客戶下訂單指名要我的設計,可是我是‘雅仕’的舒戀文,如果沒有‘雅仕’,我這個個體是否仍能擁有相同的肯定?我需要突破,我不知道你能否了解。」
莊俊風笑容可掬,看上去是真誠的。但他平時給人的印象十分深沉,她提出辭呈後,傳出那麼多把她形容得宛若叛徒的謠言,他今天找她私下談,目的何在?
戀文不是在意或擔心,她很不喜歡爾虞我詐。
「本來我以為有人高薪挖角,你沒給我爭取你留下的機會就立刻跳槽求去,大家相處一場,心里難免難過,你明白吧?」
明不明白都不要緊。她點點頭。
「你要自立門戶,需要些基本客戶以創基業,這我可以理解。憑我們的關系,還有你在‘雅仕’這幾年,公司待你如何,不用我說,相信你是個至情至性、明辨是非的人,你明明白白和我商量,我不但會幫你,也會主動提供你幾個大客戶。以我和他們的交情,他們定然不遺余力的支持你。這樣說,你明白嗎?」
她又沒有智能障礙。
這實在有趣。「雅仕」偌大的服裝公司,生意網遍及東南亞,又是本地服裝界一枝獨秀,她一名小小設計師,莊俊風竟如臨大敵。
戀文登時充滿信心。
「我明白,總經理。」
她什麼也毋須多說,將來若有「雅仕」的長期客戶自動轉向她,「搶客戶」這個黑鍋,她反正不背也得背。莊俊風是在告訴她,聰明的話,不要接原來和「雅仕」有生意往來的客戶,大家尚可維持友好關系。
在商言商,非友即敵。一定要如此嗎?戀文原來是難過的,現在只覺遺憾,但起碼她可引以為戒,也算是上了一課。
最後,莊俊風對她說︰「你手上的幾個計劃轉給李雲好了。你既有去意,工作起來就沒法像以前的全神貫注,我還听說你的新居和工作室都在裝潢中,不如明天來把工作交接一下,你就不用勉強待二個月了。」
她一陣瞠然。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莫過于此吧?哎,也好,她本來準備好好趕幾個日便將該做的做完才走,人家不領情,她若說明一番心意,倒好像她巴結著表現她的赤誠似的。
她出來時,李雲已經走了。望著她的辦公室,戀文不禁唏噓。
雨已經停了,突然無事一身輕,她卻無處可去。回去住處嘛,小鮑寓是莊俊風的,經他剛才那麼一表態,她覺得好像應該馬上搬走,再住一夜都覺心中不舒坦。住了幾年,現在才感到猶如寄居蟹,她反應還真遲鈍。
想到她正在裝修中的新家,也因為擔心打擾莊琪和關敬,只好作罷。
一個是她的好朋友,一個是她心儀的男人。舒戀文啊舒戀文,你是怎麼回事?
活到了二十八歲才知煩惱為何物,就是這麼回事。終于買了房子,卻無家可歸,失業時身邊沒有個可談心的異性伴侶,只單戀一個長得像萬人迷的男人。慘哦!
她嗒然失笑。戀個頭啊,她不過是欣賞關敬,喜歡他隨和的作風。
那干嘛想起他和莊琪單獨在一起,她心里就酸酸澀澀的?
「你還要走多久?不累啊?」
戀文大叫,路人都轉頭看她。她尷尬得手足無措,幸而現在是晚上,她走的行人路的燈光不很亮。
「又嚇著啦?又不是第一次看到我,老是這麼大驚小敝。」
戀文惱也不是,笑也不是。「你簡直……你從哪冒出來的?」
她其實很高興看見他。
見她神情並無怒色,他笑了。
「我哪兒也沒去呀。照你說的,在大門口等你嘛。」
他有點稚氣的笑容,再度令她感到似曾相識。
「你在樓下門口?我怎麼沒看見你?」
「你有心事嘛。那個丑男人惹你不開心了,是不是?」
戀文一時有些迷惑,繼而恍悟,笑了出來。
莊俊風將近望四之年,身材中等,相貌不是俊男之級,可是說他丑就有點過分了,只不過或許做生意交際應酬過多,和大部分事業有成的男人一樣,腰圍變粗,挺著個啤酒肚。
「沒什麼啦,他有他的立場。」
「听起來,他剛剛炒你魷魚了,對不對?」
「沒這回事,我本來就辭職了,他只是讓我提早走而已。」
「走去哪?這麼晚了,還叫提早走?」
「唉,你不懂,少管閑事吧。」
「你的事怎麼叫閑事?丑男人欺負你,對不對?我就看他一副奸詐的樣子。」
「不要亂批評人家。」
「但是他欺負你。」
「看你,像個孩子似的。你到底幾歲?」
他鼓著臉,翹著嘴。「我才不是孩子。」
「那你幾歲嘛?」
「你明知故問。老把人家當孩子,討厭。」
他把臉轉到一邊去賭氣。戀文益發覺得好笑。
「你表現得像個孩子啊。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哪會知道你幾歲?」
也許他離世太久,當了太久的孤魂,自己也不記得年紀了。當他思索良久她想道。
結果,他竟說——「我十七歲。」說得不甘不願的。
十七歲!啊,這麼年輕就……戀文心中感到不忍和惋惜。
「年齡這麼大的秘密都說了,名字總該可以告訴我了吧?」她輕快地挪揄他。
他這回皺眉苦思了更久,仿佛她給他出了個更大的難題似的。
「好了,好了,不要如此為難,不想說就算了,我就叫你無名——」
「我忘了。」
她怔住。「什麼?」
「想不起來。」他困頓的望著她。「我忘了我姓啥名啥。」
說完,他忽地在她眼前消失。
第六章
戀文正奇怪他何以無端端說不見就不見時,一輛吉普車停到她旁邊。
「哈,說什麼加班,一個人在街上閑逛,真有興致。」
戀文喜出望外。
「關敬,你怎麼會在這?」她望望他車內。「莊琪呢?」
「還在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
「你要去哪?我可以送你一程。」
她甚至不知道她站在哪。戀文四下一看,原來她晃著晃著,已經不知不覺間走到自己住所附近了。
「不用了,我快到了。」
「到哪?」
「我住的地方。」
「哦,就在前面?」
「過兩條街就是了。」
「你還是上來吧。看看你,頭發,衣服都淋濕了。」
她都忘了,老天,她的模樣一定狼狽死了。她尷尬地模模頭發。
「上車啦。」
他的笑容,他注視她的眼光,令她的臉火燒般滾燙。她坐上了車,他還盯著她看,還在笑。
「你不丑啦,只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像失戀了似的。」
「說得像你有豐富的被拋棄的經驗。」
「說不定我有哩。」
他把車子由路邊駛上街道。
「其實我知道你有回去公司。你加班怎麼那麼快就走了?」
「啊呀,你真的打電話去查啊?」她大喊。
「你不知道我這個人一言九鼎的嗎?為了找你,我開著車大街小巷的轉,差點沒去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