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筠內心糾結著矛盾的情緒,不安和嫉妒。以初對她的誤認和錯誤的執迷,不知幾時起,竟使她痛苦起來。而正如她告訴以華的,她永遠不可能變成恩慈。如果她再不設法終止這一切,情況將會不可收拾。
「以華,你能不能送我去金瓜石?」
以華沒听見,他對著高架橋上十幾分鐘動也不動的車陣皺著眉。
「搞什麼?中午都不到就塞成這樣?」他嘀咕,轉頭對她說︰「你坐一下,我去看看前面出了什麼事。」
章筠才不想呆坐在車內她也跟著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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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百分之百、千分之千不是恩慈。」以華壓低聲音說。
以初走去打開書房門,確定一下恩慈不在外面或附近。
她幾分鐘前上樓去了,看起來很疲倦,他希望她睡著了。
再度關上門,他走回來。他回到家時沒見到恩慈,直到將近五點以華才把她送回來,他已經非常不高興了,再見到恩慈衣服上的血跡,他簡直大驚失色。
「你憑什麼這麼說?」
「我剛剛告訴你,我們在回來的路上踫到車禍。可是你沒看見她的立即反應。她不只是個醫生,大哥,她是個比專業醫生還要專業的醫生。」以華突然笑起來。「老天,你該看看她到了醫院把那些醫生、護士指揮得團團轉的情形。」
「這件事不好笑,以華。」以初揉著太陽穴。
「我沒在說笑話,我在告訴你我親眼目睹的事實,大哥。
別說她要的東西他們一樣也沒有,他們根本沒有人听得懂她說的話,就連醫院里首屈一指的外科主任都傻了眼。你相不相信?我在那看著我都難以置信。她宣稱並堅持進開刀房給那個流了滿頭滿臉血的傷者動手術時,沒有一個醫生反對。」
原來她是因此而那麼筋疲力竭。
「院長給驚動出來,要她出示或至少指出她的合格行醫證明。她嚴厲地說︰「我的技術就是證明。」她還告訴那幾個圍著她的醫生︰「你們要進來旁觀實習可以,務必噤聲。我給病人開刀時,不許有人說話。」
以華發出一聲夸張的驚呼。「實習!那里面有外科主任和外科駐院醫生啊!手術結束時,我就在開刀房門外。我告訴你,大哥,那幾名醫生和那位主任出來時,個個一張看了一場驚世表演的表情。在車上,她告訴我那個人腦部縫了十幾針,還慶幸他傷得不算嚴重,口氣就像他腦袋上掉了個扣子,她替他縫回去那麼簡單。」
以初緊抿著雙唇,面無表情。
「你告訴我好了,大哥,恩慈她會做得到嗎?」
以初仍不作聲。
「她對我們日常生活所使用的東西完全一無所知。」以華繼續舉證。「她連我們的鈔票都視若奇物,她所說出來的幣值名稱叫「夸克」,甚至不是任何我們熟知的外幣,諸如馬克、幣、法郎、英鎊等等……」
「不要說了。」以初僵硬地坐下。「今天你看到的事回去不要跟爸媽和小妹提。」
「為什麼?」
「因為這是我和恩慈的事!」他峻聲道。
以華愕然。不會因他大哥不曾對他如此冷厲,更因以初不可救藥地仍認定樓上的女人是他死去的妻子。
停頓半晌,以初緩和了語氣說,「我承認她是有些舉止……異于平常,可是有更多跡象顯示她是恩慈沒錯。恩慈是我的妻子,以華,我愛她甚于我自己的生命,我對她會不了解、不熟悉嗎?」
這個,以華無話可說。但——「她對于在二三OO,她來的年代,所有一切我們所沒有,听所未聞的,那些言之鑿鑿的述說,你有何解釋?」
「我沒有。」以初輕嘆。再開口前,他沉默了半晌。「我今天去買了一本叫「前世今生」的書。」
「哦,老天」以華雙臂交抱胸前。「別告訴我你信這種輪回之說。」
「我本來不信,認為那是些對自己缺乏自信的人的幻想、妄想。但是,以華,你如何說明恩慈由三百年後回來和我相聚?」
以華精神一振,眸光閃亮。「那你是相信她來自二三OO年了?」
以初不置可否。「不管她說的時光機是否真的存在,或是如書中經歷返回前世的當事人,朦朧中意識穿越一條發光的通道,她回來的不僅是她的精神或心靈意識,她是真真實實的在這,以華。」
「但……」
「她之所以回到這,回到我身邊,必有其原因。我們的情未了、緣未盡,我在等她、盼她、望她歸來,她必是感應到了我日日夜夜的呼喚。她轉世時去了另一個年代、換了另一個身份,致使她人回來了,部分意識一時還扭轉不回來。」
以華張開口,卻找不到話反駁,或喚醒他摯愛妻子至不可自拔的哥哥。
「我會幫助她。」以初輕輕地又說,「不管要花多少時間,或要用上我畢生的歲月,我都會在她身邊,幫她記起屬于我們的每一個記憶,直到她完完全全的回來。」
「爸媽和小妹都在幫你,和幫她……恢復記憶?」
以初點點頭,期望地望著他。
以華嘆一口氣。「那……我也盡力就是了,既然你如此堅信不疑她只是失去記憶。」
「謝謝你,以華。」以初長長吁一口氣。
「嘿,我喜歡恩慈,你知道。你第一次帶她回家時,我就告訴自己,將來我找對象也要一個像她的女孩,至少有一半像她也夠了。」
「以前那個完全的她,現在這一半的她,都是我的。你若拿恩慈當標準,我看你準備打一輩子光棍吧。」
「什麼哥哥嘛!」
兄弟倆相視友愛地笑了起來,化解了僵凝的氣氛。
「什麼聲音?」以初偏著頭傾听。
「好像是水聲。」以華听出來。「在院子里。」
以初過去打開面向庭園的窗子,以華來到他身側,兩個人朝外望,同時怔住。以初是歡喜異常,以華則瞬間模不清頭腦地混淆了他原先的肯定及確定。
章筠在花園小徑中,舉著灑水器澆花,偶或停下來,彎身拔除雜草,及摘掉枝梗上的枯葉。她穿著一件杏色直簡棉長袍,檢視花朵生長情形的專注、疼惜表情……不是恩慈,是誰?
以初拋給以華一個「我說的沒錯吧」的愉快眼神,正耍離開書房到庭園去,外面一聲驚怖的尖叫,使得他們的目光又投了出去。
「哦,上帝!」以初低喊,飛快地奔出書房。以華緊跟其後。
※※※※
章筠轉身望向發出駭得人心驚的叫聲的女人,立即明白又是一個把她當恩慈的人。不,這個女人瞪著她的眼神仿佛她是個面目獰惡的鬼。
她露出最柔和的微笑,朝僵立在走道的女人走去,意欲解釋和表示友善,不料對方面龐整個扭曲,顫抖地後退。
「不……不……不……」
女人倒退到大門邊,飛轉身逃出去時,以初和以華由屋內跑出來。
「念慈!」以初喊著追了出去。「等一下,念慈!」
以華則走向恩慈,接過她怔怔拿著的灑水器放在一邊。
「那是恩慈的妹妹。」她靜靜說,並非詢問。
以華像第一次看到她般打量她。「你認得她?」
她搖頭。「你說過恩慈有個妹妹,而以初叫她念慈。」她轉向以華。「你不是說她自殺了?」
「她自殺過好幾次,都沒死成。」以華用的是「受不了」的口氣。「你……剛剛在做什麼?」
「澆花啊。」她答得理所當然,倒像他問了個愚不可及的問題。「我每天都這個時候澆……花的。」倏忽間,章筠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的呆愕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