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系,沒關系,我給你換雙干淨的。」于婷馬上重拿來一雙。
「掉一支筷子,表示今天有人要請你客。」以欣對她眨眨眼。
「真的?掉兩支呢?」章筠深信不疑,認真地問。
「表示我們倆都會被邀請。」以初說,把從地上拾起來的那支筷子遞給他母親。
「哦。那……我可不可以再掉一次?」她可不想單獨和別人出去。
大家都笑了。
「別擔心,我邀請你,不等于我們都被請了?」以初溫柔地拍拍她。「今晚校長請所有教授吃晚飯,我們一起去。」
「我覺得你最好再考慮一下。」以華小聲咕噥。
他父親用手肘撞他一下。「我們都該走了。」
「碗盤擱著,恩慈。等一下以華會洗。」于婷說,拿起她放在椅背的針織外衣。
「我?」以華抗議的喊。
「和我交換,我就替你洗。」以欣和他談條件。
「門兒都沒有」以華立刻拒絕,不大情願地向警告地瞪著他的于婷答應,「好,我洗,我洗。」
「我大概下午兩點半就會回來了。」以初親親章筠前額。
「你若想出去走走,叫以華陪你,免得迷路。」
以華?章筠不解地看向他,他一臉迫不及待。
大伙都走了,以華留了下來。今天輪到他在這「看守」
她,章筠終于恍悟。
「你不必上班嗎,以華?」
「老板放我半天事假。」他愉快地挽起袖子,開始收拾餐桌。「老板就是你公公。」
「公公?」
「我爸爸,也是你老公,以初的爸爸。」
「老公?」
「唉,值得。」
「洗幾個碗盤換陪你半天,值得。」
「哦。」章筠不覺得特別榮幸。「你是打算利用這半天大顯身手,還是觀察的我顯笨手笨腳、笨嘴笨舌?」
以華笑。「哪,現在你的口氣又不像恩慈了。你真的把我們全搞胡涂了,你知道嗎?當然了,我那個明明頭腦不清、自以為很清楚的大哥不算。」
章筠以掌支頭。「怎樣像恩慈?怎樣不像?我指她的個性,她說話的語氣,她的……」她手一揮,「就是關于她這個人。」
「恩慈?沒有人像她,所以你這麼像她,很難相信你不是她。」
「我不是她。」她挫折地嘆一口氣。「我看過她的影像,我外表像她,但我不是她。真希望你們肯相信。」
「影像?」以華靈活的眼珠轉了轉。「你說的是相片吧?」
「大概是吧。在樓上。樓下也有一張大的,在牆上。」
「客廳那幅啊,那叫畫像。是我哥畫的哦。」以華留意著她對這句話的反應。
她很驚奇。「以初會作圖像?
「那是油畫。」以華深深端詳她,搖搖頭,轉身洗碗。
「我幫你好嗎?」章筠走到他旁邊。
「噢,不必了。根據記錄,你洗三個碗會打破兩個。」
章筠揚起眉。「你說的是恩慈。」
他也揚起一道眉。「你洗過碗?」
「沒有。你洗給我看。」
以華于是洗一個碗示範,然後他讓開,把洗碗布交給她。她初時有些笨拙,但是很快便熟練了。
「嘩,破紀錄了。」以華對著那些洗得清潔溜溜,沒有半點破損的碗盤吹聲長長的口哨。「你在那邊怎麼洗碗?」
「我們不洗,用過的餐具器皿,放進電腦解融機,下次需要時,使用的是全新的。」
「什麼?那要花多少錢在買餐具上啊?」
「很便宜啊。以我一個人的使用量,每次不會超過五夸克。」
「夸克?折合台幣是多少?」
問住她了。「我不知道。我沒有在這買過東西。」
「簡單,我們上街去。」
一點也不簡單。章筠一走進商店,頭也昏,眼也花了。在以華告訴她是「超市」的店中,她看得目瞪口呆、張口結舌。
「你只要拿下你要的東西,到出口結帳就行了。」
章筠搖著頭。「我的支付卡不見了,我不能買東西。」
「不要緊,隨便挑兩樣你喜歡的,我付帳。」
「哦,不行,不行。」
結果是以華拿了兩包洋芋片,她專注地看矮櫃台後面的女孩利落地敲打一部機器,然後以華用現金付帳。
「一般這類超市很少收信用卡,百貨公司的超市就……」
「信用卡?」
「我想就是你所謂的交付卡。」
為了幫助她進一步了解,以華又帶她到百貨公司,買了瓶香水,用他的信用卡付帳。
「不一樣,章筠對他說,「我們需要購物時,只要在家告訴電腦物品代號,和我的支付卡號碼,沒有這麼多費時的過程。電腦也會隨時傳遞最新消息,有新物品上市,它有圖片顯示。」
「對喜歡逛街采購的女人來說,這樣買東西多無聊。」
「哦,你也可以出去買的。到展圖牆找你喜歡、需要的東西,按圖片旁邊的按鈕,同時輸入支付卡號碼,物品會在電腦接收訊號之後由輸出窗口送出來,而且是包裝好的。」
「听起來,你們完全不用貨幣?」
「貨幣?」
「現鈔。」他掏出鈔票給她看。
她興味地接去仔細端詳。「不,我們不用這些紙。它們的圖樣和顏色很好看。我可以要一張嗎?」
以華笑著把干元、百元和五十元鈔,各給她一張,又給了她一些十元、五元銅幣。
「啊,謝謝。」她高興地把它們謹慎的放進口袋。
她天真、無邪得似小女孩的模樣,教以華望得一陣怔忡。
「你這種表情,又和恩慈一個樣子。」他柔和地順咕。「現在我明白大哥為什麼對你那麼痴迷,又那麼的堅決相信你復活了。」
「我本來就沒死,何來「復活」?」
她的笑容溫和,已不再介意他們忽而把她當恩慈。忽而又似乎明白她不是。「你還沒告訴我,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能得到你們全家由衷的喜愛,令以初如此情痴,她一定很可愛。」
「恩慈是很可愛。我哥為她畫的那幅油畫再傳神不過了。」
「一個像純潔無瑕的小女孩的美麗、動人的女人?」
「對,你形容得恰到好處。她有種令男人見了就想不顧一切、卯足全心全力保護她的柔弱,然而她堅強起來又教人為之心折;」
車窗外的景物與各種各類建築不再吸引章筠的好奇,她專注地聆听以華對恩慈的描述。
「她父親因礦坑崩塌,活活給埋死;她那個飆車族弟弟,和另一個飆車族起沖突,給砍得血肉模糊,當場斃命;她妹妹自殺……短短幾年連著發生這麼多事,我們都以為她會承受不住。我哥就像現在盯著你一樣,寸步不離的守著她、安慰她。我們全家呢,也輪流來看她、陪伴她。結果她還把她媽媽由金瓜石接來。恩慈無微不至地照料她時,我們在一旁活像少見多怪的一群傻瓜。她還照樣在我們到她家時下廚做菜,忙得好像全家聚在一起過年。」
「我母親病逝時,我悲傷得一度一蹶不振,我甚至氣我父親照常工作和生活,我認為他不關心、不在乎。我懷疑他有另外一個女人。」章筠靜靜地說,望向以華。「我不是恩慈,我也永遠不可能變成她。我不會做菜,我不懂什麼是飆車族,我不知道「過年」是什麼。她種的那些花,見都沒見過,我不認識它們。我連一棵小草都沒有種過。我幾乎是在實驗室長大的。」
以華沉思良久。「這些你對我哥說過嗎?」
她點點頭。
「沒有用,對不對?」
她苦笑。「他太愛恩慈了。」
「也太想念她了。怪不得他。若我有個像恩慈這樣的妻子,我大概也會和他一樣瘋狂而執迷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