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華靜靜望住她,內里情緒劇烈起伏。難道以初真說對了?她是轉世去了三百年後,又回來了的恩慈?
「我……直覺的要下來做……這件事,我就出來了。」章筠煩擾地掠一下頭發。
以華呆望住她這個和恩慈一模一樣的動作。他用力甩晃一下頭。
「我要回去了。」他喃喃。
章筠沒有答腔,她陷在自己因頓的思潮中。
駕車駛過車道彎角時,以華看到以初摟著念慈站在路邊,他搖搖頭。添上這個神經質的凌念慈,這出真假難辨的怪劇,可要更加熱鬧非凡了。
以華從沒見過這麼脆弱不堪一擊如凌念慈的女人。她父親死時,她自殺。她弟弟發生命案,她自殺。她男友遺棄她娶了別人,她也自殺。恩慈出車禍昏迷不醒,她又自殺了一次。奇怪的是,以華忽然想起來,她每次自殺獲救,都是因為以初及時趕到。
好像她自殺前打了電話通知他大哥似的。就不曉得她今天怎會忽然冒出來?以華又搖擺著腦袋。天曉得,光是一個「真假恩慈」,已夠他想不透的了。
※※※※
「她回來找我算帳……她回來報仇的……她不放過我,我知道她不會放過我的……」
無論以初如何安撫、哄慰,她都听不進,一個逕地恐怖萬分的喃喃不停。
「念慈!」無奈之下,以初抓住她的肩用力搖她一下,「你听我說好嗎?」
她惶恐地仰起比紙還白的臉,咬住顫抖如落葉的青白嘴唇。她瘦削的身體也抖嗦著。
「念慈,那是恩慈,是你姊姊沒錯……」
「我知道……我知道……」她嗚咽著。
「听我說!」他又搖她一下。「她不是鬼,她是人,念慈。」
「她死了。」
「她沒有。恩慈沒有死。我有說過她死了嗎?」
念慈茫茫然地睜著空洞的眼楮。
「恩慈沒有死,念慈。」以初無比柔和地說。「她……我送她去一個更好的地方接受治療,現在她復原了,她回來了。」
「她……回來了?她……好了?」
「她回來了。她很好。」
「她不是……鬼?」
「不是。」
她的眼楮無助地在他臉上梭巡,驀地甩開他,後退一步。「你騙我!她明明死了,她從來沒有醒來過!她死了!」
「念慈……」
「她恨我、怨我,怪我害她出車禍,怪我和你……她是來收拾我的!她要我死來償她的命!」
「不要胡說,念慈。」以初耐心地伸手攬住她。「跟我回去,念慈,去看看她,和她說話。你會發現她還是那個善良的恩慈,那個愛你的姊姊。」
「不!她恨我!她恨我把你從她身邊搶走!我沒有!那是……那是……」
她再次甩月兌他,轉身跑開時,正好一輛空計程車開來,她狂亂地揮手攔住,跳上車。
以初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嘆息地返身。恩慈出車禍後,念慈一直萬分自責,絕望、沮喪得又企圖結束她備經曲折的生命。那同時。罪惡感同樣地吞噬著他。他不計一切地要挽救恩慈,倘若她因那場車禍死了,他一輩子也無法原諒自己。
因此他能了解念慈見到恩慈的恐怖、慌亂反應。就這件事而言,坦白說,他頗慶幸恩慈失去部分的記憶。他需要時間重建他們之間的感情,重新取得她的信任,然後才能向她解釋他無心造成的過錯。
他曾試圖讓念慈了解,恩慈出車禍,他應負大部分責任,他不該瞞著她背著她去念慈那兒的事,可是他有他的不得已和情由。念慈太自卑、太脆弱、太容易崩潰,也因為如此,他不管用何種方式都無法消除她的自我罪責,就像他無法令她明白,她父親和弟弟的死和她一點關系也沒有。
他回到家中,迎著他的一片寂靜令他不安起來。老天,千萬不要再舊事重演。至少這次恩慈沒有車子。
他心緒不寧的在屋內找尋。終于,他在書房找到她。
她由書本上抬起頭,眼光關切。「我把恩慈的妹妹嚇壞了,是吧?你追到她了嗎?」
「她會沒事的。」他拿走她的書放到一邊桌上,將她拉入懷中。「我真高興你還在這,恩慈」。他喃喃。
「沒有交通工具,我又沒長飛翅,我能到哪去?」
她本來已百分之百的做了準備,絕不理會他的任何踫觸,可是當他的臉貼上她的面頰,她卻感到她的準備已由她的四肢百骸向外飄散消逝了。他的手臂那樣柔和又有力,他經由渾身貼向她的柔情,教人無法抗拒。她意識到昨夜那種難抑的激情再度復生,也感覺到當他的身體覆上她時的柔弱和無力。
「我們今晚不去參加校長家的晚宴了。」
他呢喃著執起她的手覆在他唇上,空氣中開始充滿電流。「好不好?」他的嘴唇開始膩向她修長的頸項。
她閉上眼楮,感情和理智交戰著。「以初,你確定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抬起頭時,她睜開眼楮,一和他濃情款款的眸子相遇,她的理智就豎白旗了。
「我愛你,恩慈。只有你。」
幾分鐘之後,在那張大床上,屋外晴朗了一天,忽然落下來的雨點叮叮咚咚打著窗戶和屋頂,仿佛應和著室內兩具軀體的雲雨澎湃。
她再度感到那種夢境與真實合一的感覺。這實在很瘋狂,一點道理也沒有。可是她認得他,真的認得他。她認得他的氣息,認得他們軀體的聯系感,認得他們和諧的旋律。
那種感覺強烈、深刻得令她戰栗,使得她覺得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事物都變成一片濃霧,不清楚也不真實了。章筠和二三OO年只是一種幻覺,只有他和恩慈才是真實的。而她,是恩慈。
第六章
清晨的朝陽正由山嶺間緩緩升起,天幕抹染上一片金銅、橘、紫色光芒,像似一個彩色盤。沿途夾道的老樹伸著發了新綠的枝芽,一切都是靜止的,連風都輕悄而柔和。
拗不過她的要求,以初答應帶她回金瓜石。她保證她不會突然消失無蹤,她只是要回到她降落的地方,看看她遺失的她辦公室門上的磁卡——以初猜對了這個,和她的支付卡,是否遺落在那。
「支付卡,嗯,就是以華說的你們的信用卡,若被人撿了去,我不出一天就會被人由我卡戶中洗劫一空。而且沒有它,我沒法出去買東西。」
以初不想提醒她,她的支付卡在這就算給人撿了去,也沒法使用它。也沒人能用她的磁卡進入她的辦公室竊取她的病人資料和重要檔案紀錄。他若這麼說,等于同意、承認了她不屬于這個年代,不屬于他。
他給她一些現鈔,她當紀念品般開心地收起來。他告訴她,她可以用那些錢去買她想買的東西。
「哦,我不會用,會出洋相,很難看的。」她從以欣那學了些「現代用語。」
以欣、以華和他們的母親仍然在以初去上班時,輪流來陪伴她。她越來越常不經意地做出些恩慈慣做的事和動作,但她也還是會慣性的忘記她身在何處,對門、對電視、對一些她習慣了電腦全自動化的器物發指令。當她露出這些行為,以欣、以華捺不住好奇,又向她詢問二三OO年的一切。
當他們听她說所有汽車,亦即她所謂的「鐵龍」,都以秒速百里在空中飛駛,而且只是一種日常生活最尋常的交通工具,幾乎和這里的腳踏車、機車那麼普遍,以華恨不得能親自去看,親身經歷一下那種超紀元的科技。
「她說的一定是科幻電影。」以欣私下對以初說。「怎麼可能?車子成了「鐵龍」,開門、關門,至啟動引擎,只要像對小狽發令一樣,就完全照指示翻滾、站立、坐下、握手?我才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