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媽,你們怎麼突然來了?有事嗎?爸還好吧?」
他父親有高血壓,以前住紐約時,定期去一位熟識的醫生朋友那檢查。假如他們專程來是為了找那位醫生,表示他父親健康情況出了問題。
「我很好。」他父親在另一支電話上回答他。「許庚年過七十大壽,寄了邀請卡給我們。」
「你爸爸拿這個當理由。其實他是想念你,想來看看你。」
「嘖,好像你不想你兒子,不想看他似的。」
「你是一家之主,你發口令,我們才會有動作呀。」
「我們?你兒子現在才是發號施令的人哪!」
案親埋怨,卻掩不住他對繼志有成的兒子的驕傲。那口吻和他輿母親的親昵斗嘴,令曦宇微笑起來,他不由自己的想起他和Vicky無拘無束的對談。
「爸,媽,你們明早要是沒和別人約好,我去飯店找你們,我們一起吃早餐好不好?」
「哎,來到這以後,給人三餐請來請去,吃得我的胃都要翻過來了。」他母親說,「要是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我和爸爸去你那,吃個家常早餐。」
「他要上班呀!」他父親的反對並不真心。
「其實我正有這個意思,但是怕你們來來去去太麻煩,好久沒吃媽做的家常菜了。」
「看吧,你可是自己給自己找差事做了。」他父親高興的數落妻子。「帶你出來享福的,你偏有福不享。」
「曦宇,你想吃什麼?稀飯?」母親不理丈夫言不由衷的嘲弄,急切地問。「咸稀飯好不好?你從前最愛吃了。」
「我現在還是很喜歡,媽,只是吃不到了。」
「可憐的兒子,我們明天一大早就到。你不用擔心,該帶的我都帶齊全了。」
曦宇一點也不意外。他父親則在那假裝驚惶地叫起來。
「你什麼?媽媽,你該不會在行李里帶了米吧?」
「何止是米?我還帶了蝦米、香菇、乾蔥,姜都切好了片,還有栗仁、百果……」
「我的天!」他父親申吟。
曦宇大笑。
「爸、媽,其實你們不必住飯店,我這多得是空房間——」
他還沒說完,母親馬上接下去。
「對啊,你買了新房子,我們還沒有看過呢。」
「你看過曦宇寄給我們的照片啦。」
「照片不算數。」
「媽媽,你真是的。他明天還要上班,你去到那又煮又弄的,他還得招呼我們。他身為總經理上班遲到,如何以身作則管理底下的人?」
「爸,我——」
「你爸說得有理。那麼,爸爸,我們就不去兒子那了,明天直接——」
「曦宇,你有空房間是吧?」父親問。
曦宇忍住笑。「多得很。我的房子很大。」
「那我看就這樣吧,我一會兒去結帳,你掛了電話就開車來接我們,省得你媽明早天不亮就要拖我起床。我看哪,她說不定今晚盡想著那鍋你愛吃的稀飯,覺也不會睡了,會拿著她那大包小包蝦米、香菇,跑下去跟飯店借廚房,好明早給你端過去。」
「嘿,你想早點見到兒子,別把責任往我身上推。」
「那你是不去啦?」
「我絕不會荒唐到去跟人家借廚房的。曦宇,媽把煮稀飯的材料寄給你,我教你怎麼煮。」
「曦宇,別浪費時間了,你開車過來吧,我這就去退房。」
「爸爸,這可是你在猴急喲!」他母親十分得意激將策略成功。
「你這個慢郎中要是不趕緊去收拾東西,一會兒兒子到了,看誰急啊!」
曦宇放下電話,笑著套上一件羊毛外衣,然後他看看表。接父母來他這後,差不多就是他和Vicky每天通話的時間了。
她是和他一樣一個人住,還是和父母同住呢?她有沒有兄弟姊妹?她和家人之間是否親密?她提過她的老爺鬧鐘;她愛啃她的書本的鳥,博士;她那只善解人意的小狽拇指,可是她從來不曾說過她的家人。
曦宇有一股迫切的需要,想進一步了解她,了解她的一切。他也想和她分享關於他的事,他的生活點滴,包括他父母剛才那段有趣的對話。
但是她認為他是一台神奇電腦,電腦再怎麼神奇,也不會有父母吧?
有何不可?曦宇腦中靈光一閃,幾乎迫不及待想立即坐下來打開他的電腦。
第二章
「你的父母?」時雨怔了怔。
是啊,他們今晚來我這過夜。
時雨眨眨眼楮,但螢幕上的確寫著她看見的話。
她今天稍早呼叫它時,它沒有回答,她以為她和它斷了聯系了。隔了一會兒,她正情緒低落時,它出現了。
Vic。呼叫Vic。你在那嗎?
「我在。」她立刻欣喜地回答。「你到哪去了?」當她回它,它的答覆竟是
我父母來了,我陪他們聊了一會兒。
「你真好玩,亞瑟。」她寫道。
你不相信?電腦也有父母的啊!還有祖父母、曾祖父母,曾曾……祖父母。
「別荒謬了,亞瑟。」
不然你以為我們這些電腦子子孫孫如何來的?我們也和人類一樣,有原始的祖先,而後隨時代不斷演變和進步,日益更新,一代比一代更科學化、更現代化。
說得有理,時雨會心而笑。
「我懂了,亞瑟。」它的說明不僅很合乎邏輯,很合理,而且很可愛。「你的父母從哪里來探望你呢?」
他們住在奧勒崗。你相信嗎?我母親知道我喜愛她做的咸粥,特別不惜麻煩的老遠帶了米和煮粥需要用的所有材料,蝦米、香菇、栗仁等等,只為了煮一餐粥給我吃。
時雨掩住嘴,及時制止了她的哈哈大笑。她不相信,但……啊,她還以為她是唯一會天馬行空幻想一些美好事物的人呢。
「太好了,亞瑟。」她順著它自編的溫暖情節接答,「你父母"看"起來很寵愛孩子,你一定有很多兄弟姊妹吧?」
正好相反。我是獨子。我父母愛孩子,並不寵溺孩子。事實上幼年時,他們對我管教非常嚴格。
時雨想著她有雙親卻等於沒有的孤單童年。
「但是即使父母管教嚴格,也是種幸福不是嗎?」
你呢,Vic?你父母必定很疼愛你吧?
眼淚突然模糊了時雨的視線。不管亞瑟後來如何叫喚,她都不回答。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當她晚上回到家,拇指如常興奮地奔過來迎接她,她只懶洋洋地說︰「嗨,拇指。」而不是如她慣常的一開門就高興地大喊,「夥伴們,我回來了!」
「嗨,博士。」放下皮包,她向站在書架上的貓頭鷹揮揮手,沒看見它又把一本打開的書內的一頁抓破了。
時雨無精打彩地坐進一張搖椅,望著亞男叫它為「破銅爛鐵窩」的家。
這種位於台北老社區的老房子,是時雨的父親早年任公職時的宿舍。她小學三年級時,父母離了婚,母親帶她回嘉義娘家。
兩年後母親再嫁,時雨仍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他們在她升國中那年相繼去世,母親把她接了去,那時母親已有了個小寶寶,繼父對她無所謂好不好,總是客客氣氣的就是了,好像時雨是個寄居在他家裹的客人。
母親呢,時雨也不知道她們之間的隔閡是什麼,似乎時雨是她過去婚姻的產物,一個失敗的婚姻,現在她有了個新的家、新的生活,和她第二任丈夫也生了孩子,時雨算是她不能不、也不得不表示點心意的責任吧?
時雨還記得母親去接她時說的話。
「你姑姑、姑丈他們都忙,孩子又多,你來和我住好了,不過多雙筷子、多個碗而已。」
有段時間,時雨照鏡子時會盯著自己看,看她長得比較像筷子,還是像碗。她想也許她比較像筷子,因為她從小就瘦巴巴的,像根竹竿。發育以前,她的體型扁扁平平的,還有同學謔笑她是洗衣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