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羽蕊征了征。
「芙音看見的。」芙蓮淡淡告訴她。「一個男人,是黑人。但她沒看到他的臉。」
「嗯,她說過很暗,她看不清楚。」
「這個黑人塊頭很大,兩只手臂都有刺青。」芙蓮看著她撿起來的一塊玻璃碎片。「不過這沒多大用處,是吧?大塊頭、有刺青的黑人到處都是。」
「沒有關系。你們關心,這是最重要的。」羽蕊的聲音異常的輕。
空氣里一股溫暖的親情如小河輕輕流動。芙蓮繼續撿拾,以當沒听見她的話的沉默做為掩飾她的感情激蕩。
「你來多久了?」羽蕊問。
「一會兒。」芙蓮拾起幾本書,不知道該放哪。
羽蕊接過去,放回書架。「別管這些了,坐吧。」
芙蓮沒坐,也沒說話。這屋子充滿清冷,家具俱全,可是沒有丁點家的感覺。她和芙音及幾個室友分租的房子雖然古老陳舊,家具都是些克難用品,他們那些人也都是哪一天說走就會走的,彼此閑沒有實質上的牽絆關系,除了她和芙音是姊妹,但他們在一起就像一家人。
「我想,」芙蓮手指慢慢拂過沙發椅背的絨布柔軟表面。「芙音是我們當中心上從來不蒙塵埃的。假如他們美國人所謂的「守護天使」真有其人,芙音就是了。」
羽蕊靜默半晌,她向來不感情用事,已經到近乎無情的地步。短短數天內,從沉飛那,從她以前很長一段時間不承認的姊妹關系,一下子如此波濤洶涌的情感沖激,她覺得有點受不了。
「我想讓你知道,」她清清喉嚨,「很久以前,我就領悟了一件事,父親認識翠姨之前,他和我媽便分居了,介入他們之間的不是翠姨。對你和芙音的仇視、敵對,我想在一個小女孩當時的心情,是一種自然的心理反應。那時候我需要一個理由來解釋和發泄心里的不平衡,你們正好在那,便成了方便的對象。」
芙蓮點點頭。「盡避我們年紀也小,似懂非懂的,媽媽盡了她的最大努力,試著告訴我們那種復雜情況。她知道父親和你母親的夫妻關系在你出生前便已名存實亡,但是她還是很愧疚不安。」
羽蕊攏起雙眉。「我只知道自我懂得認人起,父親于我就像一個久久露一次面的陌生客。」
「我想你不知道在你母親和他正式離婚,你們搬走以後不久,媽媽也帶著我們離開了他。」
羽蕊吃驚極了。「為什麼?」
芙蓮聳聳肩。「媽媽不想生活在罪惡感之中。她原來希望大家都能和睦相處。因為我們,你們母女搬出了一直屬于你們的家,這並非她所願。她當初和父親在一起,因為她知道他需幫助,而她可以幫助他。她無意傷害任何人。」
「哦,老天。」羽蕊喃喃。
「不過我們剛剛所談的,和我們要你搬去和我們住無關。」
羽蕊詫然。「搬去和你們住?」
芙蓮點點頭。「我是代表大家來的。」
羽蕊皺眉思考。「有必要嗎?」
「當然不勉強。只是,一個人流浪,不如和一群流浪、四海為家的人在一起來得熱鬧,不是嗎?除非你介意和一些瘋子住在同一間屋里。」
望著她溫和的微笑著的臉,羽蕊也微微一笑。
「他們滿有趣。」她說。停頓了半晌,又說︰「我很喜歡你們那個家的感覺。」
「哦,那真是個大家庭。但如果你習慣一個人,只要完全忽略其它人就好,我們每個人都很能接受其它人的特異獨行。」芙連說︰「美國這個國家若是個大融爐,我們那就是個小融爐。」
芙蓮僅僅用閑聊的口吻,像是不經意提出個建議,沒有絲毫說服的意思。而羽蕊發現她的邀請誘惑力很大。除了她不認為她適合和別人住在一起,更不用提那邊有一群人。
「我會考慮。謝謝你,芙蓮。」羽蕊說。
「邀請口訊我帶到了。」芙蓮聳聳肩。「我回去了,他們還在等我帶回音。」
羽蕊陪她走到電梯門口。
「我去過那邊幾次,」羽蕊漫不經心地說道︰「但是沒見到你。」
「我在。」芙蓮猶豫一下,說︰「我想這之前我還沒有準備好,我不像芙音的胸襟開闊。倒不是我有所介懷,我……以前不確定我要如何面對你。像朋友?家人?我……」她又聳聳肩。「我仍然不十分確定。」
「都是吧,家人、朋友、姊妹。」羽蕊溫柔低語。遲疑地她伸出手。「我該跨出第一步的,畢竟,我年紀最大。」
「啊,父親和我們的母親只怕都還不確知如何跨出那一步呢。」芙蓮也伸出手。
兩只手緊緊相握的剎那,兩雙眼楮都浮上微微激動的淚光。然後羽蕊向前一步,消去了最後一點時空距離,拉近了她們原本應該相連的心。她擁抱住她的同父異母妹妹,芙蓮也回擁住她。
「我說過不勉強,不過還有一句話我要帶到。你不來的話,大家會很失望的。」
電梯門關上前,芙蓮留下這句溫暖的叮嚀。
羽蕊能經歷在情報局各種陣仗的工作和完成各類艱難任務,是因為她始終嚴守自己定下的準則︰忘記每件不該記住的事。
然而有些和生命某部分相連的記憶,當你不小心走過它,愉快與否,它便記憶如昨的涌回來。
舊杜區的建築和文化落後,以及環境雜亂,和羽蕊童年住在此時完全相同。
她步過礫石、瓦片處處的空地,腦海浮現的竟不是她幼時在這受人欺負的情景,而是沉飛望著那些玩球的孩子們時,溫柔的眼神和充滿情感的表情。
「重建計畫的出發點是我對「人」的關心,利益其次。」他如此告訴她。
但毫無疑問,此一計畫將大大提升「沉氏」在企業界和建築界的聲譽,沉飛個人的名望將比他現今的如日中天更上一層樓,也是無庸置疑的。
「名氣和聲望是個無形的殺手,數次欲加害于我的人已經證明了這一點。怎麼?你覺得我看起來是個不愛惜自己生命的人嗎?」
不知怎地,羽蕊就是有個直覺,害沉飛的人是誰,他心里雪亮,可是他不承認,也不肯和她合作說出來。
「沒有線索可尋,我如何保護你?」
「就「保護」這件事來說,目前看來,羽蕊,你的危險程度不低于我。而且你是我的保鏢,不是偵探。又因為你是我的「貼身保鏢」,你對他們的阻礙使你目標比我鮮明。你懂吧?」
「所以為了保護我這個弱女子的生命安全,你決定撤除我的職務?」
他沙啞、性感的笑聲,回想起來,仍強烈地震動著她。
「哦,不,羽蕊,我一點也不敢小覷你這個「弱女子」。嗯,你說對了,我要撤掉你的基本用意,稱它是大男人主義吧。不過,不,我改變主意了,我要留著你。有你在我會分心,你不在,我更加無法專心。簡直是心亂如麻。」
哦,但他不知道,「心亂如麻」還不足以形容他對她造成的影響。她覺得她堅硬的某一角似乎在變柔軟,這對她才是危險的。對羽蕊來說,沉飛的威脅比任何殺手都迫人。現在當她一個人,她腦海中的空間盡是他吻她的回憶。他使她忘了一切、她的任務、她接近他的目的。
她的警戒力也減低了。通常羽蕊能在敵人欺近她之前先感覺到,此刻她听到腳步踩過石子聲時,來人已到了她身後。
低伏的同時,羽蕊矯捷地翻滾到另一邊。欲自她背後偷襲她的人撲了個空,臉朝下地趴在滿是碎石和磚瓦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