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三個老友曾花了一整晚促膝長談,懷念過去的美好時光。表面上大家仍不改嘻笑怒罵的態度,但三個人心里都明白,分別的時刻不遠了。
淑琴仍一直渴望能見蕭克倫一面。
「我也沒辦法啊,淑琴。」蘿芙無奈地回答,然後淑琴又要她報告克倫的最新動態,她苦笑著,「無可奉告。我從上班第二天早晨帶作品給他過目之後就一直沒見過他,我自己也一直在等他隨時傳我出庭報告呢!」她咬咬下唇,「我只希望他趕快行動,如果他不喜歡我的設計怎麼辦?現在簡直沒剩多少時間可以變更了。」
「他一定是非常信任你。」佩笛插嘴表示。
蘿芙皺皺眉,「是啊,要不然就是在測試我的能力,我還記得面談時他說的話,每件事都是暫時的!他是指我的工作是暫時的,如果不合格的話我敢保證他會立刻把我踢出來。」
她的語氣雖然輕松,但是她的神經已經開始緊繃,想像著那—天來臨時的景象。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他仍舊毫無反應。
***
「蘇先生。」有日早晨她—走進工作室就向他陳情,「我已經盡全力把這件設計案的所有細節處理完畢了,現在我必須開始進行實際布置的步驟︰請木匠啦,裝潢工人啦……一起來工作。時間真的剩下不多了,事實上非常緊迫。」
爾凱從他的構圖桌抬起頭。「他一直沒和你連絡嗎?」’
蘿芙搖搖頭。
「嗯?三、四天前他還在問‘你的情況如何了,我很驚訝你沒听說他那邊的情形。如果我是你,我會趕快沖過去隔壁探個究竟。」
蘿芙立刻沖出工作室大門,她匆忙跑上街道,然後兩步並成一步地跑上劇院的台階。
天哪,她真笨。克倫該會是一直在等她去跟他報告說她準備好了吧?果真如此,那她已經浪費不少時間了。這陣子她時常作息顛倒,睡也睡不好,設計案沒完成,她一直不能放心。後來她又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增補刪改,做最後的潤飾,直到她自己完全滿意為止。
她飛奔過劇院門廳,依稀听見守衛在呼喚她,但是她一心一意只想趕去找他,所以沒仔細听守衛喊些什麼。她曉得他會在哪兒。她直接推門進去。
里頭正在放那首旋律,——連串舞曲中的那支序曲。剎那之間,她被一股強烈的情緒淹沒了,有點期待,也有點遺憾,遺憾那日干後他們之間培養的親近感,沒能再發展下去。種種回憶在樂曲中排山倒海向她涌來,然後一個粗嗄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究竟是怎麼回事?哪個家伙膽敢闖進來?我以為我已經明白下令嚴禁任何人一一」
蘿芙繞過舞台的角落踏出來,發覺正置身一組強烈的燈光下,整個舞台沉浸其中,燦爛奪目的光圈集中在三位舞者身上,他們的軀體縴細如馬鞭,他們的四肢交纏,構成一種復雜鏤空的網狀圖案,像是哥德式建築的雕窗。此刻,他們被克倫的怒吼聲打斷,紛紛松開肢體。
有人關掉了音樂。克倫蹣跚地爬上舞台,舉起一手遮住燈光,凝視著不速之客。
「我敢發誓一定是葛小姐!」他宣布道,裝出驚訝的語調,「我已經對你徹徹底底放棄希望了。」
蘿芙看見他的嘴唇用力緊繃,他猛然轉身。
「伙伴們,」他大聲宣布,浯氣充滿諷刺,「你們之中可能有人還沒有這個榮幸,見見我們的舞台設計師︰葛蘿芙小姐。是啊,我們的基金到目前為止,的確是過度濫用。不過你們可能一直很困惑,為什麼看不見任何浪費的證據。哈,一座空曠的舞台。你們大概在想。哼,有何不可呢?但我向各位保證,這絕不是我原先的意圖,雖然,情況迫使我不得不重新考慮這種可能性。」
他終于停止長篇指責,蘿芙感覺他的眼光似乎飛越了整個空間,直直貫穿了她的眼底。
她目不轉楮注視著他,勇敢地迎接他的滲透力,然後向前—步,張嘴想要辯解︰他仿佛預料到她的反應,早就先舉起子阻止她發言。
「這對我們大伙都是個突發狀況,所以我想我們就此暫停,休息一下吧。二十分鐘!各位。」他用手杖使勁敲在地板卜,發出一聲重響。
接著,後台傳來一陣匆忙離開的騷動聲,然後歸于一片沉靜。舞台上那三位舞者也像森林精靈一樣輕悄悄地消失無蹤了。
「該死!可惡!豈有此理!你究竟在搞什麼鬼把戲?你為什麼老是不听活?你沒辦法應付了嗎?」他等眾人一離開就大聲追問她。
蘿芙好不容易咽卜口水,強迫自己走向前,免得要對他大喊大叫。「我幾天前就完成設計圖了,我以為你在忙。我想,等你想見我的時候自然會叫我過來。」
「天啊!我真不敢相信!你是在告訴我,你這幾天一直舒服地在爾凱的工作室里?就只是坐在那里……等著被人傳喚?嗄?」
「要不然你希望我怎麼做?」
「要不然?」他怒吼,緊皺眉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是幼稚園?還是智障中心?這是工作!工作!我親愛的葛小姐,我們要舉行表演,我們是一組工作人員,我們得同心協力一起完成目標,我們不會把粘在椅子上,等著老師來教我們下一步做什麼!」
他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沒有移動腳步靠近她。但蘿芙知道要不是他行動不便,他早就沖上前抓住她的脖子,拚命用力猛搖她了。他的憤怒一目了然,縱然他沒有動作。她從未見過任何人能這樣表達憤怒,他的憤怒寫在全身上下,無聲無息地透過空氣直射而來。她不斷顫抖,他那無形的威力已經要毀滅她了。她趕緊舉起手,想要抵擋。
「我一曉得我‘該’來找你,我就立刻趕過來了。」她無力地低語,「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希望我過來找你?」
現在她徹底看清楚她錯得多離譜了,簡直慘不忍睹。最慘的是,她沒有任何理由能為自己辯護。為什麼她這麼笨?笨透了!實在笨透了。
「你好像一直有種錯覺,認為你剛從學校出來馬上得到工作,所以你就能從此高枕無憂,安全而有保障。錯了,這里可不是你夢想的安樂窩!我猜爾凱是被同情心沖昏頭了,居然會提議用你。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太胖!而且我說的—點也沒錯!哼,絕對不能信任胖子!」
他冷酷無情地繼續批評地,「哦,讓我身邊永遠保持一群瘦子吧。縴細苗條。充滿,饑渴若狂的男男女女。你過得太舒服了,蘿芙。這正是你的困擾,因為你不需要為三餐打拚。但你知道嗎?每個人都必須為生命奮斗,如果你吃得太飽睡得太好,你永遠不會體會那種餓的滋味,除非你具備求生的渴望,否則你永遠不會成功!」
她真希望她能滿不在乎地冷眼瞪視他,她真希望她能抬頭挺胸地駁斥他的指控,然而她只能感覺兩腿發軟,頭暈目眩,她拚命用雙手摩擦著衣角,想抹去不斷冒出的冷汗。
「我不知道這些」,她終于擠出一句,「我只知道我幾天前就已經完成了整個設計案,我以為——」
「我才不管你以為什麼,我們不是花錢請你‘以為’的,看看這里!」他看見她撇著嘴又把話鋒-轉,「這些舞者因為沒有布景所以常常摔跌,他們需要了解舞台上究竟有什麼玩意。至少他們得有點概念,否則怎麼辦?當然啦,如果你要他們在水上跳舞,他們是辦得到——」他突然停頓,「那麼,它到底在哪里?我怎麼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