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芙被他搞糊涂了。
「什麼?哦,設計模型嗎?」
「當然是啦。你‘以為’我在指什麼?聖誕老人的童話城堡嗎?」
「它在工作室里。」
「那就把它帶過來啊。」他字正腔圓地說,仿佛她是個低能兒,听不懂他的話。
蘿芙剛剛的恐懼一下子全涌到臉上。天哪,難道他真的要地把那—大堆模型和設計圖全部搬過來嗎?」
「你不想自己過去看嗎?」她試著探尋他的意思。
「你在開什麼玩笑?」
「好,好,我去拿!」她畏縮地向後退,全身顫抖而搖晃個不停,—個踉蹌就摔攤在背後的布景板上,發出—聲重響。
「該死!我再也不能忍受了!」他猛然轉身,以驚人的神速沖向側門,從她背後大喊。「叫她五分鐘內趕回來!否則就滾蛋!」他的聲音大得整棟劇院都听得見。一個劇院助理已經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想看看究竟出了什麼事。
「好,好,好,我听到了!」
蘿芙趕緊回喊,趁他繼續再往下吼之前阻止他。然後她跳起來,用最大的力氣向前沖刺。
天哪,真是一團糟。為什麼她總是跟災難這麼有緣?
第六章
蘿芙從劇院狂奔而出,直過街道。她感覺身後像有一群地獄的惡犬在怒吠追逐她,
可惡!過分!他為什麼不干脆直截了當表明要她主動過去?這太不公平了,現在,她還得在這個節骨眼把設計成果拿給他看,他在這種暴怒心情下根本不可能接受她的設計理念,他一定會吹毛求疵,找出一大堆錯誤來否定她的。
哦,天哪。為什麼我不能明白他在等我帶作品去給他看呢?話說回來,我怎麼會知道他要我先采取行動?
她飛也似地沖進工作室,瞥見那兩個男生驚訝的表情,她沒有時間解釋了,匆忙地收拾模型,把它們一個接—個疊起來,然後抓起設汁圖,小心翼翼地捧著模型走向門口,盡可能加快腳步。不過這層層堆積的東西看來很不安穩,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傾倒落地的危險。天哪,她可承受不起另—次浩劫。
「需要幫忙嗎?」文斌熱心地喊道。
「我得在五分鐘之內把這堆模型送到蕭克倫的面前,否則就得滾蛋。」她迅速告訴他,仍舊心慌意亂。
「好!好!別慌,不要搖動,我來幫你拿上頭這件,好嗎?」
文斌似乎並不覺得她的慌亂和急躁有什麼奇怪,他跟著她上人行道,小心翼翼地把脆弱的模型夾在臂膀里。
「首演前倒數計時的日子總是會歇斯底里!」他一路上安撫她,「而且克倫一向允許員工有點神經質或情緒化。嘿,別一臉憂慮相!你只要站直面對他就一切oK!」
「我倒寧願去面對龍卷風!」她低聲埋怨,悶悶不樂地皺皺眉頭,「不過,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文斌。」
他推開舞台側門讓她進去,然後幫她把模型組合起來站穩固定。他隨即離開,然後她立刻跑上舞台,準備面對站在舞台中央,怒目瞪視著她的克倫。可是舞台上空無一人,整個空間寂靜無聲,像座死城。
她開始漫無目標地環顧四周,想找個更安全的地點放置模型。不過,看來只有舞台中央是最理想的地點,于是她開始把模型從後台那頭輕輕搬到前台來。直到她擺好它,站起來時,才發覺克倫一直在側翼靜靜地觀察她,因為,他正在緩緩地鼓掌。
他向前踏進光線之中。她這才發現他穿著一件黑色T恤,和黑色斜紋緊身褲,生動而明顯地襯托出他強有力的大腿肌肉,他修長的腿一點也沒有行動不便的遺跡象。
但是此刻他正一動也不動站在那里,眼光打量著她全身上下,就像西區那些小混混。那一身黑充滿了危險魅力,那魁梧的體格傳達了男子氣概,全渾身散發的熱力,更是致命得有如正午的陽光。
「恭喜你!」他嘲弄地說,「以你的紀錄來看,這還真是奇跡!你居然沒有把這堆模型弄翻在地上,摔成一塌糊涂的碎片。」他蹣跚向前再跨一步,她注意到他沉重地倚靠著手杖,「我發誓我剛剛一直不敢呼吸,直到你組合完畢才好不容易松口氣。」他舉起手杖,指向其中一組模型。「拿過來這里讓我能看清楚。我猜這是第1組吧?」
蘿芙不發一語,默默彎下腰,然後頭也不抬地,小心翼翼地,把它搬過去給他看。她這才抬頭瞥了他一眼。
克倫緩緩地望著它,眼神若有所思,似乎在仔細評估它。然後,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他才發出簡單的一聲反應。
「下一組!」他吼叫道。
那股反抗的情緒又再度升起,刺痛著她全身。讓她五髒六腑翻攪成一團稀泥。她恭敬順從地把第二組設計模型擺在他腳邊。
「這是什麼?」他舉起手杖指著模型一端。
「這是你說過你要的絲綢樣本。」她自衛地辯解。她用了絲紋紙代替真實的絲綢,它的質感使得整組模型看來很逼真。
「OK!再看看另一組!」
她第三度轉身去搬模型過來時,簡直恨死他了。她就像個必恭必敬畏首畏尾的小婢女,彎腰屈膝待候著一位妄自尊大的黑王子。
這回他的沉默更久了。最後他才終于作了結論。
「我們待會再談,他們的休息時間已經結束了,你就留下來觀賞。你可以坐到最前面那排的貴賓席,如果你能從這里爬下去而不至于把整個舞台拆了的話,就請入座吧。」
他看也沒看她一眼就轉身離開了。他用手杖在舞台的原木地板上敲了三下,舞者們便紛紛上台就定位,剎那間整個舞台又充滿了靈活縴細的身影。她對他們訓練有素的高效率精神驚嘆不已,趕緊靜悄悄地溜下台,奔向前座。
他說待會再說,是不是個壞預兆呢?
蘿芙試著回想他剛剛下命令時,簡短有力的語氣和抑揚頓挫的聲音,試著找出一點蛛絲馬跡來預測他的最終判決。
但是,她只記得他的種種表情;他緊繃的嘴唇線條和他揚起的濃眉;他顴骨的弧度;他吸引人的氣質。
他們之間差異太大了。她感到一股挫折感在她體內竄升,洶涌怒吼,激得她絞痛不已。然後突然之間,她才恍悟,明白她一直沒過來劇院找他,全是因為她在刻意避開他,企圖和他保持距離。她一直害怕和他面對面,她一直在和自己的真心玩捉迷藏,故意不肯承認,故意蒙騙自己。如今,這一切已經很明白了。
她不能再否認了。這股炙熱的情感,已經燃燒得太久了,燒得她失去理智,燒得她麻木無力,燒得她狂亂發暈了。
她早知道再次面對他的後果︰她會目醉神迷,她會為他痴狂,同時她會承受心如刀割的折磨。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遇過這種情況,她毫無經驗,更不知如何應付。天啊,她實在不想去體會這種滋味,這就好像她不得不從自己舒服安全的保護殼里踏出來,面對燦爛奪目、火熱危險的艷陽,逼得她融化在那股龐大的力量之中。
蘿芙努力把注意力轉回舞台,試著專心觀看舞者的動作和步伐,然後看看她自己的設計能否配合他們?效果好不好?然而,她眼里始終只有克倫。
克倫。他正倚靠著手杖,站在舞台側的陰影之中。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的舞者身上,她看見他用手臂動作來示範一組轉身的舞步。他的每個手勢,都強烈地暗示著他以前曾經是多麼有才華,同時也生動傳達出他現在仍舊充滿生命力,讓她再次體驗到他的偉大和自己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