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情況怎麼樣了?」問話的,是一個男人關切的聲音。
「幫她換過了衣裳,大夫也看過了,說是受了點風寒,不礙事,奴婢這就要去煎藥呢。」
「好,好……對了,她醒過來了沒?」
「沒呢,像是睡著了,小小身子倒受了不少折騰。」
「唉……我進去看看。」
「是,老爺。」
咿呀一聲,門被打開了,小女孩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甚是不解的看著朝她走來的人。
「醒了?」黔柱驚喜的看著她,緩緩在她床畔一坐,眼里寫滿了笑意。
雖然不認識眼前這個大叔,但他看起來並不像壞人,小女孩稍稍放松了戒備的心,至少他比起那個牽著驢子的大叔要慈藹許多。
「記得我嗎?」黔柱指指自己。
小女孩愣了一會,無辜的搖搖頭。
在昨夜那種與死亡只有一線之隔的情況下,要將眼前的事物看清就已非常不易,更何況是記得他的長相。
黔柱模模鼻子,其實也知道不太可能,他也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不記得我不打緊,但有一人妳可要牢牢記在腦海里。昨夜救了妳的,是這個國家的太子殿下、將來的王,妳只要記得這個便足夠。」
太子殿下?這是小女孩第一次听到的稱呼,但它究竟代表著什麼意思?她完全不懂。但,這四個字從那一刻起便佔領了她的思緒,就像黔柱所言,牢牢地、牢牢地記在腦海里。
黔柱感到喉頭一陣熱意,許多關心的字句都想月兌口而出,但內心的罪惡感卻讓他開不了口。這女孩是幸運的,雖然她的遭遇極是不堪,但終究她是被神眷顧的。黔柱眼中滿是復雜地看著她。
小女孩是這個國家的縮影,她所經歷過的苦難和大多數的百姓是一樣的;在三餐不繼的困苦中,要背叛誰或者被誰背叛,似乎都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爭一口飯吃而已,這就是現實,但黔柱身為國家官員,卻無法將一切視為理所當然,用一句「時勢所逼」來為自己解套。他有幸成為太子的師傅,過著豐衣足食的生活,一切的一切,都是用百姓的血汗換來的,叫他如何心安?
面對眼前這個孩子,他想彌補她的傷口,但內心卻對自己這種贖罪的心態感到不齒。即使讓她吃最好的、讓她穿最好的,也不代表黑沃國的所有子民都能享受到,捉襟見肘的窘境還是會繼續下去。
他想了半天,終于擠出這麼一句──
「妳的爹娘都怎麼叫妳的?」至少先問問她的名字吧。
女孩用那稚女敕的聲音對黔柱說出了第一句話︰「丫頭。」
原來她連個名字都沒有。這並不稀奇,但卻更讓黔柱感到不舍,于是他決定要給她個名字,一個美麗的名字。
他伸手拍拍她的頭,像個父親那般慈愛,笑著說︰「丫頭,好孩子,從今天起,妳將有個新的人生。」
那聲丫頭不像父親的聲音,卻也讓她小小的心靈得到了慰藉。當時黔柱對她許下的諾言她並不懂,但隨著年紀的增長,個中酸甜苦辣她逐漸一一體會,對于一手改變她命運的兩個男人,默芸只有無限的感激。
即使在某些夜闌人靜的時分,她會看著窗外那片讓人絕望的黑,偷偷想起模糊記憶中的父母,和當時還是孩子的姊姊、弟弟。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得怎麼樣?她心想,甚至她會臆測,在她離開那個家之後,有沒有人想念她?年幼的弟弟會不會因為找不到她而哭泣?明知這些都是無意義的問題,也不是她能左右的過去,只是,也許,在看似堅強的默芸心里,還是有一個角落是為那個背叛她的家所留下的。
晨鐘還沒敲響,半夢半醒之間,睡在自己房里的默芸被敲門聲擾了睡眠,她好似听到有人在喚她。
「丫頭!丫頭!開門啊!」
餅了一會兒,那聲音還沒消失,默芸才驚覺那不是她的錯覺,門外真有人在敲門,于是她猛然起身,隨手抓了件外衣披上,便匆匆忙忙去應門。
「誰啊?天都還沒亮呢。」揉著太陽穴,她滿是不悅地問道。
「我的聲音都不認得?白養妳了!這臭丫頭……快開門兒!」門外的人氣急敗壞的說著。
迷茫的思緒被他這麼一吼,一根一根的神經終于接了起來。默芸打開門,就著廊燈看見了此時不應該出現在這的那張臉,她滿是不解。
「右相大人,晨鐘都還沒響……您找我有什麼事嗎?」忽然,一個念頭閃過她腦中,默芸的神色變得緊張起來。「難道是戰君出了什麼事?」
黔柱本來已經緩和下來的臉部肌肉又因為她這句話緊繃起來。「呸呸呸!小孩子不懂事別亂說話,戰君正在前往南都的途中,一切平安順利,哪會出什麼事!」
安了一顆心的默芸長吁口氣,又問道︰「那右相大人是有事找我?」
「右相大人、右相大人,這兒就咱老小倆,何必叫得如此生疏。」堂堂一國宰相,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在默芸這小小爆女面前卻耍賴了起來;不過默芸已經習慣了,黔柱年紀愈大,在她面前愈像個頑童。
其中的原因她也不是不了解。憑著卓越的學識和過人的才能,黔柱擔任少傅時的年紀算是相當輕,就因為年少便負起重任,更是一刻都不敢懈怠,尤其當時黑沃國正遭逢巨變,朝中宮外一片淒楚,他幾乎是全神貫注地在政治上,等到太子登基,國勢漸穩,他早已過了娶妻的年紀,唯一能讓他有家人的感覺的,就只有默芸一人,這個撿回來的孩子名字是他取的,她腦袋里頭的東西是他教的,簡直就像他的女兒。但礙于外界的目光,默芸並不想讓人道長短,因此她在宮里總是和黔柱保有一定的距離。事實上,默芸敬他何止如父,黔柱為她所做的一切,默芸一輩子也不會忘。
「咱不是說好在宮里就要以禮相稱嗎?這是規矩啊。話說回來,您到底有何貴干啊?」
扯了半天,卻還是沒有提到正事,默芸忍不住追問。
黔柱恍然想起什麼似的。「糟!苞妳這丫頭說起話來就會忘了正事,妳快去找些人手,替王後梳洗。」
「可……,還沒到梳洗用早膳的時間啊,晨鐘都還沒響!」話至一半,就被黔柱截了去。
「我要帶王後上沐晨峰。」
睜著大眼的默芸一下子便了解了黔柱意欲為何,但卻又不敢確定,所以試探地問︰
「您是說……要讓王後……」
黔柱沒有猶疑地點著頭。「快去準備。」
體認到事情的嚴肅性,默芸于是拿出她卓越的指揮能力,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帶領為王後梳洗更衣的隊伍前往坤簌宮。
這一回不是鐘聲叫醒了永晝,她昏沉沉地讓宮女替她更衣,加上這陣子永晝的身體很虛弱,這麼早就起床對她而言不是一件輕松的事。至于虛弱的原因,是她幾乎沒吃東西,夜里也很難熟睡,這冬天的嚴寒對她而言不是多加幾件衣服就能抵擋的,但最重要的是少了他……
體內有兩個自己在爭吵,到底是該堅持自己的信仰,還是該相信無垠?即使已過了幾日,她依然無法找出解答。她不是一般人,可以因為被丟到另一個國家就將自己當成是那個國家的人民而重新開始。曾經,她差點就要接下權杖去治理一個國,而那個國是她的家;家,就是她該回去的地方。如今她站在黑色的大地之上,頂著這個國家給她的後冠,原本背叛了故土的罪惡感淹沒了她,但沒想到真實的情況竟是──那個被放逐的人、被欺騙的人,有可能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