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垠伸出一手擋阻諫言。「暗璐之疑本殿自會查清,當下以安頓賓客之事為重。黔柱,交由你負責,別讓本殿再次失望。」
敵國的來使應該如何處置,黔柱自然是十分明了。吞下沉重的嘆息轉而拱手復命︰「微臣必定不讓戰君失望。」
名為暗璐之臣不屑地斜睨著黔柱的舉動,緩緩退身至本來的位置,表情依然忿忿。
無垠高傲的雙目俯視著跟前白色的人們不久,轉身回到王座坐下。高高在上的他托著腮,一派輕松地好似這場儀式與他無干。
「白露國的老國王有什麼話要對本殿說嗎?」
此時,白色隊伍中有名高束馬尾的男子走向前來,他兩手捧著一封信箋,高舉起說道︰
「此為吾國王上親筆致黑冑戰君之信函。」
無垠一彈指,王位旁的侍者迅速地為他捧來呈上之物。攤開白色的信箋,里頭的黑字只寫著︰
一女換得萬人命,無惜。
千嬌萬寵吾之血,尤憐。
君無戲言重此諾,勿叛。
無垠輕笑出聲。「白露國國王真有心,還特別提醒我要遵守契約,感激萬分。」語畢,兩指將薄薄信紙置于燭火之上,眾目睽睽之下,白紙化作一團星火,燃燒殆盡。
白露國的使者們睜大了眼,看著仇人燒毀國王的叮囑,那白發蒼蒼的國王、慈祥的王上,最後一絲仁愛也被他踐踩,棄之如敝屣。
一些白露國人低下頭來落淚,但不包括永晝。
她只是微皺雙眉目睹著這一切,內心的某處也隨著父王的信箋被焚燒墜落,死寂的心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水藍色的眸子中倒映出飄散的灰燼。
「黔柱。」無垠的聲音再度傳來。
「微臣在。」
「讓使者們下去歇息吧。」他如是命令道。
黔柱也馬上回應︰
「遵旨。」領了旨的他走到白露國隊伍之前,維持他一貫必恭必敬的態度說道︰「使者們辛苦了,請隨我來。」
白露國的人們心里很清楚自己接下來的去向。此行有去無返,早已做好心理準備,這趟路程讓他們的心痛苦煎熬,死反而是種解月兌,比他們更堪憐的,無非是將要獨身與這國家作戰的宓姬。
「稍待,請讓我等與公主道別。」呈信的使者要求道。
看來他們也有先見之明,無垠便不加阻撓,攤開手掌意示允許。黔柱也退至一旁,眼底存有深深的感慨。
于是白露國的使者們一一執起永晝的手放置在額前,口中念念有詞。每個人臉上都布滿了淚水,尤其當永晝用看似沒有情感的藍瞳注視著他們,更讓他們被悲愴的罪惡感層層包覆。有任何不舍與心疼,只能把握此刻向永晝傾訴;不管何時何地,她是他們的榮耀與希望。
永晝不發一語地看著眼前的熟悉面孔一張張掠過,好似祖國的風景一幕幕浮現。他們的手有些涼、有些顫抖,但都很虔誠,也許他們真的不畏懼死亡。
最後一個向永晝道別的,是一路上貼身照顧她的清晏。永晝與清晏從孩提時候便以主僕的關系相知相惜至今十年,親如姊妹的兩人也是彼此唯一吐露心事的對象。清晏不顧永晝反對,執意加入陪嫁的行列,這是她送永晝的最後一次。
如今,清晏正緊握著永晝的十指,作最後的道別。
先是將永晝的手置于胸前,口中說的是像咒文般的語言,接著以額就手,緊貼著那雙被她照顧得毫無瑕疵的縴手,久久抬不起頭來。
第一次,永晝的唇微微開啟,不舍的表情先一步訴說了她的哀傷,但是不待她出聲,清晏已經放開她的手,並且抬起頭與她平視。
沒有眼淚,沒有哭號,只是靜靜的看著永晝,深如墨潭的眼眸里映著永晝的臉。
清晏也走了。隨著黔柱的引導,白露國的使者消失在宮殿的那端。一回首才驚覺,自己是真正的落單了,永晝單薄的白色身影佇立在烏黑的沼澤里,愈陷愈深,直到滅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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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殿共分四大部分,朝堂和寢宮──坤簌宮,一前一後的位置之外,右邊為右內府,宮中大小雜事均由此機構負責;左側為左務府,國王辦公處和接待處便位在此地。
永晝由宮女帶領前往坤簌宮,四名身著黑衣的宮女盤起發髻露出白皙的頸項,手持燭台照亮沒有日光的長廊。四個宮女分別在永晝的前後維持著一定的行走速度,就這樣不知走了多久,經過一扇又一扇瓖著各式寶石的漆黑門扉,腳下墨色大理石地板更是光潔如鏡,但對永晝而言,這里就好比是地獄,陰暗又潮濕。
她們來到一座拱門之前,白水晶的珠簾垂吊在雕功精細的拱門之下,每顆水晶皆圓潤剔透,其重量重到需要宮女用手臂撥開來讓永晝通過。
珠簾被分開,轟然巨響竄入室內,永晝穿過珠簾往外走去。在拱門之外的,是一直線共分三段攀升的漫長階悌,階梯架空在兩幢建築之間,左右各有兩座嚴峻的高山,雄偉的瀑布分別從兩座山頭傾泄而下,其奔流之壯麗在階梯上一覽無遺。長長的階梯彌漫著水氣,讓微涼的氣溫更添寒意;晦暗的天色只有這里看得到,但也被巨大的山脈遮去了大半;綠色山林在缺少日光的照耀之下,就如同潑墨的山,彷佛是配合著黑色的宮殿改變了顏色。
爆女很快的回到原位,一行人不疾不徐的走完了費時的階梯,推開另一座龐大建築物的門,那頭又是一個不見天日的世界。
進入坤簌宮不久,目的地就在眼前了。宮女推開跟其它門扉裝飾不同的兩扇門,里頭便是永晝的房間,當然也是無垠的。
跨進門檻,只有永晝一人進去,宮女們在門外止步。這些從頭至尾沒發過聲的宮女向內行禮之後便將門輕輕合上,留下永晝一人。
這個房間大得出奇,如同仿造凌霄殿那般既高又寬;然而空曠的空間里只有幾件基本的家具,全黑的室內雖然有燭火點綴,但稀薄的火光照不全寒冷的一室。
究竟凜冽的是這間屋子還是她的心?永晝無力去判別。
走向偌大的床,緩緩的落坐在軟墊上;她閉上疲累的雙眼,腦海中響起清晏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那是白露國的古語,意思是「大海的女兒,天賜的神跡,白露國的宓姬,絕不是孤單一人,我們與妳同在。」
眼睫之間滲出閃耀的淚光,淚珠離開了長睫,摔碎在手背上。永晝趕緊將淚水抹去,藏起哀傷,不讓任何人看見她的脆弱,這是她對自己立下的承諾。
有人敲了門,但不待永晝回復,門便被推開。
幾名宮女捧著衣物和首飾進了房間,走到她的面前。永晝站了起來,眉頭輕蹙。
「這是干什麼?」她問。
一名宮女答道︰「依照禮儀,請妳換上本國衣飾。」
她們的臉上沒有表情,或者該說她們的表情都結了冰,一個比一個嚴肅。
永晝听見那沒有敬意的語氣,以及失禮的用字,知道了自己原來是不受歡迎的。
傳聞中黑沃國的人民知道宓姬要與王和親之後歡天喜地期待不已,全國上下都冀望著這個公主能為他們帶來什麼,但事實好像有所出入,她沒有感受到一絲的歡迎氣氛。然而這樣的結果卻讓永晝安心,她並不希望有任何的期待加諸在她身上,尤其那份期待是來自于敵國的時候。
「我不要。」她以強硬的口吻回絕了。
對方並沒有料到這個外表柔弱的公主會拒絕,一瞬間不知該接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