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本國禮節,請王後遵守。」有人這樣說道,明顯的,語調溫和了一些。
「我說了我不要。」依然不退讓,永晝別開了臉。
這下宮女們面面相覷,正煩惱該怎麼辦之際,有人按捺不住性子說了︰「請王後自愛,入境隨俗,這里是黑沃國,不是白露國。」
永晝轉首看著那個說話的宮女,她則以輕蔑的眼神回視她,完全不留一絲尊敬。
忍下怒氣,永晝平靜卻堅定地對著那名宮女說︰「我是白露國的公主,不是你們的王後。」
此時從另一頭又傳來一句音量正好能讓她听見的話︰「沒當妳是。」
癘窸窣窣的低笑傳了開來,在永晝的四周是對著她竊笑的臉孔,輕視著她、踐踏著她,而她只是閉上嘴不再爭辯,呼吸卻不自覺的急促。
「這是怎麼回事?」男人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幾個宮女聞聲馬上趴跪了一地。
「戰君。」她們異口同聲喊道。
永晝抬眼,看見無垠注視著她走來,無意識地撇過頭去閃躲著那雙眼。她為什麼要逃?連自己也不知道。
「這是在做什麼?」無垠在外頭站了一會兒,這才現身進來,掃視著一地的僕人,再看向那個不把他當一回事的永晝,表情變得有趣起來。
「回戰君,我們正要讓王後更衣,但王後執意不肯。」宮女不只語氣必恭必敬,連聲調都有極大的轉變。
這算什麼?告狀嗎?永晝在心中輕哼。
無垠沉思了一會兒,下了令人訝異的旨意︰「把顏色換成白色的不就得了。下去吧。」
爆女們驚訝地紛紛抬起頭看著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無垠蹙起劍眉。「懷疑嗎?」
「遵命。」懾于無垠的威嚴,宮女們回復之後馬上迅速退出了寢宮。
只剩他們兩人。
無垠走到室內唯一一張石桌前,翻起茶杯為自己倒了杯水,並沒有要和她說話的意思。
氣氛沉默到了頂,永晝緩慢移動視線,最後定在那張直視前方的俊顏上。
他為什麼要為了她違反禮儀?這算是幫她解圍嗎?他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想著想著,她不自覺地啟口︰
「我不能幫你的國家做任何事。」話一出口,永晝立即懊悔為什麼自己要主動跟他說話。
當她還在為復雜的情緒所困擾時,無垠的臉上浮現無所謂的笑容。
他將茶水一飲而盡,然後轉頭朝永晝一笑。「我未曾期待妳能為這個國家做什麼。」
她心中的疑慮愈來愈大。從宮女到眼前男人的態度看來,跟她被告知的情況大不相同。來到這個國家後,所見所聞皆與她收到的訊息完全不同。難道沒有一個人真正了解這個國家的真面目嗎?它就像這座宮殿一般……被雲霧圍繞遮蔽,神秘不可探。
「要說期待……」他接著說下去,「也絕不會是我。但這個國家里的確有許多人以為妳能帶來我所做不到的神跡。」
無垠用深不可測的雙目看著她,那感覺讓永晝很不好受。
她對于他在思考些什麼完全沒有頭緒。
「沒有所謂的神跡,那只是無稽之談,也許會讓那些人失望……我只是個平凡人。」算是告誡,也是聲明。她想澄清謠言的真相,好擺月兌身上無形的枷鎖。
無垠又露出無可奈何的笑臉,一副妳還是不懂的樣子。「這是妳和那些人之間的事,與我無干。」
說完話的他轉身就走,絲毫沒有要留在這個房間的意思。永晝朝那偉岸的背影喊著︰「他們是你的子民。」
離去的腳步停了下來,沒有回頭,只留下這麼一句話︰「我跟妳一樣,只是個平凡人。」
望著那扇再度被關上的門,永晝心頭有一股說不出的無助,扶著床柱將重心移了過去,長長的嘆息自兩瓣紅唇之間逸出,心……跳得好快。
離開祖國的不舍、目送國人赴死的殘酷、寄身于敵國的煎熬,再加上面對無垠的壓迫感……這一天,她真的累了。
眼眸的藍黯淡了,閉上雙眼的她倚著床柱坐了下來,疼痛的太陽穴靠在冰涼的床柱上舒緩了些微的不適,那冰冷的觸感使她冷靜。
她連解月兌的權利都沒有。一個在敵國的人質若有任何動靜都將牽動兩國之間的關系,因此為了在遠方掛念她的國人,她必須撐下去。
從小到大,她的個性就不開朗,同年紀的孩子畏懼她的身分,年長的長輩對她必恭必敬,父母對她的期許更是超過一個孩子所能承受的。只因為她是皇室唯一的血脈,即使大家心知肚明她不適合,依然被預設在未來要肩負統領一國的責任……但她只是只雛鳥,羽毛未豐就被逼著飛的雛鳥。
在所有人為她規畫好的一生藍圖之中,突然闖進了一名男子要將她擄走,國王和王後驚慌失措,王公大臣氣憤難忍,一切都被打亂了。
她懵懵懂懂的生在王室之中,被賦予王儲的位置,正當她已經盡了全力去適應與學習之時,命運又再度扭曲了她的人生……混亂之中成為了黑沃國的王後。
如果她可以選擇,宓姬永晝想擁有一個平凡的名字、生在一個普通人家,然後……為自己而活。
第二章
日頭在萬里無雲的藍天中燃燒著,人們為了避暑,紛紛躲進樹蔭下。白色的宮殿沒有牆壁,由數十根白色的石柱支撐起華麗的宮頂,雖滿是斑駁的痕跡,但也在在說明了這是一個歷史悠長的國家。柱與柱之間垂吊著大片的紗簾,當然,紗簾也是純白的。
爆殿不遠處,一個被幾棵大樹遮蔽而成的休憩地正好依傍著一條小河流,幾名身著白衣的婦女就在河邊洗滌衣物。
八歲的永晝跟著女乃媽一起坐在樹蔭下,女乃媽和宮女邊聊天邊洗著衣服,她就坐在後方特別為她設置的藤椅上,用那與玻璃彈珠無異的藍眸靜靜地看著。
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是一群在玩耍的同年齡孩子,有男有女,他們臉上都布滿了笑容,開朗的笑聲傳遍了四周,即使頭頂著熾熱的陽光也絲毫不在乎。反觀坐在樹蔭下的永晝,很明顯的安靜許多,臉上多了一層這年紀不該有的成熟,白皙如霜的肌膚正是沒有曬過太陽的證據。
在她的眼中,這些玩耍的孩子中任何一個都比她幸福。有著與普通人一樣的黑發黑瞳,穿著單薄簡單的粗衣,健康的膚色不怕日曬,就算跌倒了受傷了,同伴也不會受牽連被懲罰,他們比她幸福。
忽然,玩耍著的孩子們成群地朝永晝走來,他們的神情哀傷困擾,她握緊了扶手,心跳不禁加快,太少與同年齡的孩子接觸,導致她的膽小與無措。
女乃媽轉過身看見孩子們走了過來,問道︰「素柏,你們干什麼?」她喊的是自己的兒子,幾個宮女也轉了過來。
素柏正是帶頭的孩子,他們走到了樹蔭下,永晝看清楚了他懷里捧著的是什麼……一只受傷的小鳥。她想逃跑,因為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一群孩子們在她面前跪了下來,這樣的畫面十分怪異,幾個孩子向一個比他們小的孩子下跪,在這個國家,連稚子之間都清楚的分著階級高低。
素柏用孩童的嗓音說著︰「宓姬,請妳救救這只可憐的小鳥,用海神賜與妳的神力救救牠吧。」
接著,其他的孩子們也用稚女敕的音調喊道︰「宓姬,求求妳!」
永晝臉上瞬間蒙上憂郁,她定定的看著那些虔誠的天真雙眼,他們是這麼的可愛,卻也這麼的無知。
她轉頭看看女乃媽,女乃媽和宮女們都笑了,因為她們彷佛看到十年後的景象。宓姬穿著白裘手持皇杖,愛戴她的白露國人民跪了一地,齊聲喊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