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江槐抓抓頭,「那妳喜歡什麼,胡子大叔統統買給妳。」
小扇眼神慢慢移開,不敢再看他的臉,「我沒什麼想要的,你別亂花銀子。」
不敢看啊……因為就有那麼一天,這樣的一雙眼,曾經全神貫注地看著她,瞧著她,凝視著她,讓她忽然生了羞赧之意,然後不知怎的,她有點懊惱起自己的壞記性,以前從不特意記什麼人什麼事的,從那一天起,她每晚睡前都把白日里發生的事全都重溫一遍,試圖記住什麼,但,要記的是哪些呢?她也不十分清楚。她只知道,最近她似乎非常快樂,每一天都是,不明原因地快樂,見人就笑,心情好得不得了。
樓江槐有些失落,「小扇,妳不說,胡子大叔會很難過,妳怎麼不和我討東西,像玉兒、玲、小陽、石蛋他們。」喔,算一算,竹蜻蜓小杯箭都可以做,但沒外面賣得花俏好看,頭繩發釵手帕就更別提,集全了,拉張清單,他好出去一並解決。
「我又不是小孩子。」小扇忍不住笑。
「小扇,妳很不認真!」樓江槐抗議,「和我說話,眼楮在看哪兒?」
她心一跳,「沒有呀,我……」她忽然傻傻地張大嘴,手指指向某處,「你快看,三、三郎他……」
樓江槐不解地轉頭,看見一幕讓人嚇掉眼珠的場景--
沐三小,正托起蹲在柵欄邊修繕的林彥的下巴,在林彥莫名所以的目光下,印上他的唇……
來不及看周圍人的反應,大胡子已經狂笑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
樓江槐只覺得自那年被林子剃了胡子後,心情從沒這麼暢快過,報應!報應啊!
「哈哈哈哈……」晚上吃過飯後,他還在抱著肚子笑。
林彥青筋直冒,「你笑夠了沒有!」
「知……知不知道什麼叫尊嚴掃地?什麼叫沒臉見人?哈哈哈哈,我不行了……」大胡子捶桌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終于了解他當年的心情了吧?情況正相反,如今是他看笑話。哈,風水輪流轉!
林彥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本來也沒什麼,一個孩子,正當頑皮好動精靈古怪之時,誰會和他計較,偏樓大胡子笑得前仰後合難以自禁捶桌拍地了一下午加半頓飯,笑笑笑!他怎麼還不抽筋?
樓三哥從門外進來,徑自倒了一碗水喝,平靜道︰「我罰小痹在外頭練劍,不滿一個時辰不準進來,明夜,你的掌法習得怎樣了?和小痹一起去練一會兒?」
「我忙,沒空。」小童很跩地正往一塊木板上雕一頭似豬非豬的東西,頭不抬眼不眨渾然忘我,「三叔,小三子宣布不許叫他小痹,要叫三郎,不然他會翻臉。」
「三郎?他排三我排幾?」樓三哥的臉隱在水碗後,握碗的手有些抖。
小扇擔心地問︰「樓三哥,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沒。」他咳了一聲,抖得更明顯,「沒有,我沒事。」
林彥將在震雷狂笑中仍睡得香甜的小寶和川兒一齊塞給藍田,「到東屋押著那些小表睡覺,一個不睡你也別過來睡。」渾不管是將兩個嬰孩交給-一個年僅十四歲的少年。
藍田認命地接過去,臨出門前投給樓三哥一個同情的眼神。
「樓三哥,你的……水碗被捏出裂紋了!」小扇惴惴不安地道,他在生氣嗎?他為什麼生氣啊?
林彥瞧了樓三哥一眼,慢慢伸手拉開他遮在臉前的水碗,「你不必憋得那麼辛苦,我沒逼你硬憋著。」
樓三哥扭曲的臉被曝于燭下,他立即往桌上一趴,「唔嗯,林子,三哥真替你難過……噗、嗤……」
林彥拖起他,溫柔地道︰「你以前教過我兩招武藝,我一直沒怎麼練習,現在,正是好時機。」
「呃、不用了吧?」樓三哥有點冒汗,林子要扁他,他可不敢還手啊!「我不笑,我真的沒在笑!」
「走吧。」林木匠的力氣也不小,雙眼一瞇,笑得陰森,硬是把高了他半個頭的樓三哥拖出門去。
樓江槐幸災樂禍地目送二人,見小扇一臉擔憂,安撫地要模模她的頭,手到半途,想到什麼,又趕緊縮回來,裝作模胡子。
「小扇,妳在縫什麼,我幫妳縫。」
小扇笑笑,現在已經習慣他一個大男人也會縫縫補補,「三郎這件衣裳,料子這樣漂亮。我不敢亂縫,打個補丁多難看。」她惋惜地翻來調去地端詳,好好一件衫子,刮了個小小的洞,別的孩子穿的粗布衣,破了就一塊方補丁加上去,也沒什麼礙眼;但這件像水一樣滑軟像湖水一樣清湛漂亮的衣衫,叫人怎麼也不忍貼上塊「小豆干」。
「別補了,小痹挑得很,從不穿帶補丁的衣裳,連布的都少穿,盡是些綾羅綢緞絹紗錦。」樓江槐想想就扼腕,全家惟一沒被他帶出勤儉之風的就是小痹,這孩子喜歡精致漂亮的東西,穿衣用度都是極講究的。「他沒有換得,會自己到城里制衣坊去做兩件,不用管他!」哼,他小小年紀不知做了什麼居然也賺了不少銀子,比他這個五叔還有身家,嫉妒嫉妒……
「城里制衣坊?」小扇有點驚訝,「我還以為城里那些人的衣裳都是自己做的哪,我想著怎麼人家就裁制得那麼好看又合體,不像村里人的衣衫都是肥肥大大胖也能穿瘦也能穿,原來有專門制衣裳的地方!」
樓江槐看著她簡單粗陋的衣飾,不禁又唏噓起來︰「小扇,妳怎麼都不打扮打扮?新衣也不穿,胡子大叔給妳買的發簪也不戴;這樣怎麼能比得過百合和都家那個嬌嬌女?胡子大叔喜歡看妳漂漂亮亮的啊,就像那天去兵營……不、比那天還應該要多修飾些才好。」
小扇的臉幾不可察地漸漸垂下去,「那、那我明天換。」
「好、好!」樓江槐很興奮,「小三子給妳的那瓶什麼膏呢?快拿出來,每天早晚都要搽一遍,我家莓果用的好象也是這個,水靈得像根小女敕蔥!」
小扇本想說好麻煩,但樓江槐的熱切讓她不由自主地起身,「我先去洗臉。」
大胡子跳起來,「我幫妳打水。」
「不、不用,我自己來!」小扇慌忙扯住他,迅速瞟他一眼,溜出屋去。
樓江槐莫名其妙,在一旁原本雕木板雕得全神貫注的小童忽然抬起頭,笑瞇瞇地道︰「五叔,你幾歲了?」
樓江槐糾正︰「問長輩年歲要說『多大年紀』,不能說『幾歲了』,大人和小孩問法不一樣。」
「喔.好吧,五叔多大年紀了?」小童的眼楮黑漆漆的,笑起來很是可愛。
「嘿嘿,五叔不告訴你。」樓江槐得意地笑了,見小扇挑簾進屋,注意力立刻轉移,「小扇,妳洗好了?」
小扇頭不敢抬頭,坐在桌前,將玉瓶拿出,傻傻地看了半天,試著往手心倒去。
「啊,它它它流出來了!」挑手忙腳亂地尖叫。
樓江槐手疾眼快,大掌一把蓋住她縴小的手,將玉瓶正過來,「傻丫頭,這是用瓶裝的,當然會流,如果是用盒裝,才是膏樣不會流出來。」
小扇難為情地嘀咕︰「三郎明明說什麼膏的,再說,我只見過粉要拍,胭脂要搽,誰見過這樣的東西?」
「小三子制的東西就是怪,以後習慣就好了。」樓江槐拿開玉瓶,蓋上塞子,看看小扇滿手心晶潤的膏液,像化了的荔枝肉,煞是好看,順手蘸了兩下揉上小扇的臉,「我見莓果用過,每次倒一點,在臉上揉開--哪,就像這樣,額頭鼻頭都要搽到,慢慢的,會越來越水女敕,日頭曬斑北風吹傷都能消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