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小孩子的程度不亞于婆姨嬸子的大男人,有一點豪爽、一點嗦、一點愛鬧、一點壞脾氣、一點粗魯、-點心軟、一點熱減……很多很多的一點,就是槐樹--她的胡子大叔。
說實話,四年前的胡子大叔,在她腦海里已經模糊了。不過是短短的四年,卻好象是她由孩童到成人的一段漫長的歲月,像一道界線明確的分水嶺,隔斷她的懵懂時期,于是,那時候的記憶不知從何時起,漸漸地,不復清晰。
她只記得,小時候的某一天,家里忽然多了一個大胡子,很疼她,弄來香噴噴的肉給她吃,教她寫自己的名字,漫山遍野地跟著她一起跑、一起玩、一起瘋。但是沒過多久就不見了,是不見了,還是離開了?她的記憶像有個斷層,零零碎碎,有點接不上茬。其實別人也有這個斷層,只是人家的在三四歲,她的卻在十-三歲,好怪。
真正將槐樹印在腦海的,反倒是他不在村里之後。
因為槐樹的三哥留在了村里,他帶來很多兵卒,用像雷一樣響的炸藥炸開了北坡,打通了與外圍村莊的信道,從此,村里就再也不一樣了。樓三哥年年都從山外帶回一些東西,都是槐樹買給她的,很多東西她听也沒听過。鄰居們都說當年的大胡子真是個好人,憐惜這山里少人疼愛的窮孩子。所以年復一年,槐樹這個並不是名字的名字的名字,便在她腦里扎下了根。
而他的臉,除了那像標幟一樣的大胡子,更是早就記不清了,只有當初為她燒肉吃,教她識了幾個字,帶她一起玩的若干零散片段還讓她有著隱約的印象,幾句話就能一一道出,算不上什麼終身難忘的事情、槐樹忽然平空出現,即使是她這些年感激感念的重要人物,卻也幾乎和一個陌生人無異。
這想法要是給他知道了,怕不知要憂郁成怎樣呢,說不定會跟正吃女乃的小寶哭訴,又說不定會蹲在牆角哀怨地拔胡子……
她忍不住「嗤」地笑出聲來,又趕緊捂嘴,怕被牆那邊的人听到。
半晌,牆的另一側卻沒有動靜,她有些失望,剛想再喚一聲槐樹,不知怎的,忽然好象張不開口,「槐樹」兩個字,簡簡單單,平淡無奇,在肚子里轉來兜去,就是叫不出來。
棒壁靜悄悄的,呼吸聲不大明顯,三個大男人沒一個打鼾,都是安安靜靜的,從前听慣了爹爹的呼嚕聲,曾經傻乎乎地以為男人都會打鼾,槐樹一臉大胡子的凶惡相,讓她更是有此錯覺……咦,倘乎小時候也曾一屋睡過,但那時候他有沒有打鼾呢?她想了又想--這個也記不清了。
翻來覆去地,她少有這樣睡不著的時候,于是將白天的情形一一回放,一樁樁一幕幕很是清晰,細細回想,認真記下,這樣,很多年後,就不會再忘了吧?
第五章
一個月後,善堂里又多了幾個幫手……呃,說是完完整整的七個人,而確實能幫上忙的只有那麼三兩個。原因嘛,列列情況就知分曉--
先來的三個--
李婆婆,年近六旬,身體尚算硬朗,雖然小腳難行,但看看幼童煮煮飯不成問題,算一個。
斑家春杏嫂,懷有兩個月身孕,雖說行動自如,但高大哥卻疼得不得了,家里連點輕活兒都不讓動,更別說重活兒,春杏嫂閑不住,只好天天往善堂跑,順便消磨時光,也算一個。
而另一位,說是來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實際上她的力氣連抱一刻鐘吃女乃的小寶都很困難,更別提其它的活計,下菜窖,她不敢;煮飯打下手,她不會;哄哄小孩子,不必了,被小皮蛋氣得直哭的她還不知是誰哄誰!她是四道村都員外家的小女兒,嬌生慣養,哪吃得下什麼苦,一身綾羅能做什麼粗活兒?偏她又拗了性子非要來不可,愛女心切的都員外只好依了她,山村的土財主家倒也不算門禁森嚴,小扇曾領著都員外把在山里迷路的長孫找回家,老員外夫婦甚是感激,又很喜歡小扇的質樸溫良,便托了她照應女兒,而都家小姐身邊的家丁阿富,被苦命地支使做東做西,這才算正正經經一個完全的壯勞力。
至于後到的三個--
不提也罷!
三個孩子,又一個比一個頑皮,能指望什麼?
沒錯,就是樓家兄弟老窩里溜出來名為尋親實則來胡鬧搗亂的三個小表。
藍田,十四歲,一根長繩變戲法兒似的飛來舞去,雖說不曾絆了摔了哪個,但誰見那繩子「嗖」地在耳邊甩過,卷起一把菜刀、一把斧頭一個娃兒能不心驚膽戰?
明夜,七八歲,剛來時曾在柵欄樁上站、大屋瓦上跑、兩丈高的樹枝間竄來跳去,嚇得李婆婆差點緊張過度而昏過去。最近還比較乖,迷上林彥的木工活兒了,便專心致志地跟他學鋸木刨光打磨鑽孔雕刻等等,忙得沒空淘氣。
而第三個,則是個很怪的孩子,生得煞是俊美,錦衫華麗,舉止優雅,但行為就……如果是個成年男人,一定是個色胚!可他卻還是個孩子,一個十二歲的孩子。
「小三子,你再偷親玉兒可就要娶她了哦!」大胡子磨著牙警告他,想起曾經有一年,他差點鑽進去的套兒,不由得心有戚戚焉。
俊俏的少年笑了笑,無所謂地隨口道︰「那五歲以下的行不行?」
樓江槐瞪向兄長,「你看你教出的什麼小色鬼,善堂里所有的女娃都被他輕薄遍了!」
樓三哥叫屈︰「我哪有教他這些,哥哥我都沒個女人,哪有經驗教他?」
「倒也是,那他從哪兒學來的?」樓江槐百思不得其解,「咱家兄弟沒一個這麼……花啊!」像花蝴蝶,飛來飛去,甜言蜜語,左擁右抱……「小三子,你在干什麼!」
他怒不可遏地沖過去一把將小扇扯過來護在身後,「你、你……小扇十七了,比你大很多,你連她也不放過?」這可不是當初林彥誤會他時的那般,小三子明顯就是在輕薄她,居然模小扇的臉蛋兒,這個小登徒子!
「小扇,妳的臉上有點粗,哪,這是冰肌玉露膏,妳用用看,比胭脂花粉粉強得多,我本來制了要送給我家小莓的,現在送妳,保妳三天就面白如玉肌膚生香。」
看著年少的沐三,小扇不由得笑起來,「不用了,我從來不搽什麼東西,麻煩得很。」
「不,一定要收,這可是三郎我的一番心意,不收就是瞧不起我。」沐三不由分說地將玉瓶塞給小扇,施施然地踱開。
樓江槐的手指在抖,這這這……什麼小混蛋啊!他樓氏一門兄弟四人,沒有一個這麼輕浮、這麼無賴、這麼可惡、這麼--看著小扇的臉,他有點不是味兒,「小扇,收下就收下,省得便宜了旁人。」小三子自制的胭脂粉露指甲顏料確實算得上一絕,要不怎麼會擾得四鄰不安雞犬不寧,這麼些年也無人認真計較?女孩兒們都有娘親姐妹,是女人都愛美。樓家小沐三制的玩意兒堵得各家女人要討伐也張不了口,慢慢地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小扇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玉瓶,嫣然一笑,「這瓶兒真好看。」
樓江槐精神一振,「那胡子大叔買上十個八個送妳!」他不會制胭脂,但買瓶子有什麼問題,只要有銀子就能買--對了,還有耳墜兒,這麼些天,他一直沒空閑出去,等他出去……
「我不要。」小扇忽然覺得臉有點燙,「我要那些瓶子干什麼,又不能盛水、又不能裝油,好看歸好看,用處卻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