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耍詐!」沐三氣憤地叫,只覺眼皮越來越沉。
「沒錯,是我換杯前施的手腳。」他好笑地蹲,「你只說誰先倒下就算誰輸,可沒說誰先醉倒才算輸。」這位錦袍公子狡猾精明,他卻也不是呆子。
燕姬掩口而笑,「三郎,你認栽了罷,誰叫你欺負書清在先,又言而無信在後,尚公子用你的話反砸回去,也不算屈了你。」她回頭喚了聲綠絛︰「妹妹,麻煩你讓船工靠岸。」
綠絛遲疑了下,不舍地望了眼南書清,緩緩向船尾走去。
南書清見沐三已在燕姬膝上沉沉睡去,這才松了口氣,輕拍尚輕風肩頭,「多謝你……」話未說完,就見尚輕風贊力地站起身,竟有些站不穩,他忙伸臂扶住他。
「千日醉果然厲害!」他喃喃地道,看向南書清,「城郊秀湖村印園。」
「呃?」
「恐怕你得送我回去啦,不知明天日上三竿我能不能爬起來?」他搖頭苦笑。
南書清一怔,不由忍俊不禁,與燕姬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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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小酒樓門前停下,俏麗的少女利落地跳下車,看了看四周熙來攘往的人群,又抹了抹額上的汗,嘀咕起來︰「真是的,明知大哥不在家,還偏今日送謝禮,分明看我太閑,順手捉來充壯丁,也不怕人家王大夫嫌我們輕慢,正主兒不出面,卻叫女兒上門答謝!」見車內沒有動靜,她用力敲敲車板,「還睡還睡,我拉你來不是為了讓你睡覺不幫忙啊!」
又過了一會兒,車內有了動靜,軟軟的聲音傳了出來︰「虹姐,你好可惡哦,我正夢到關鍵地方哪!」
「什麼關鍵地方,你的情郎哥要親你嗎?」盧虹嗤了一聲,她幾年前從關外搬到蘇州來,天生帶著關外女兒的豪爽和粗獷性子。
「呸,你上個月訂了親,是劉大哥要親你才是!」車簾掀起,露出—張嬌女敕水秀的臉,含嗔帶笑。
「快下車,你到店里尋個位子,我們吃了午飯好出城。」她粗魯地將車上少女拉下來,「快去快去,我和車把式將車停到後院去。」
「哎喲,你輕一點,簡直想害我跌跤!」少女抱怨著,揉了揉被抓得生疼的手腕。
「笨!你們風家個個武藝不凡,怎麼你的武功這麼差,簡直丟你爹娘的臉!」盧虹咕噥著,與車夫一同將馬車向店後趕去。
「凶凶凶!像大姐一樣。」她吐了吐舌,仰頭看看天,刺目的陽光射進她眼里,讓她一瞬間有了眩暈之感,模模糊糊的場景從腦海里一閃而過,像是數年來午夜夢回時常常遇見的片段。
她捂住眼,苦惱地晃晃頭,近兩年她總是夢見一些時斷時續的情形,朦朧不清,也捉不到頭緒,讓她睡不安寧,十一歲以前的記憶幾乎是一片空白。她問爹娘,得不到回答;問大姐,只會挨頓怒罵;至于其他師兄師姐,更是一個個搖頭推說不清楚,讓她的心空蕩蕩地沒有著落,時常一個人獨處發呆。好在盧家與風家是世交,盧虹與自己年紀相仿,人又明朗爽快,常拉她一同出門游玩。最近,夢境日益清晰,她早上醒來時甚至可以回想起夢里有一張開懷俊朗的笑臉,雖然依舊有些模糊看不清,卻讓她的心漸漸安定下來,甚至有種融融的暖意,令她越來越依戀夢中舒暢而又溫馨的感覺。
「多睡多睡,一定可以再多想起來些。」她念叨著,走進嘈雜吵鬧的店內,尋了個空桌坐下,點了飯菜,手里拎著竹筷在米飯里戳戳戳,百無聊賴地等待盧虹過來一同用飯。
忽然,她用力嗅了嗅,只覺店里各式各樣混雜的氣味中隱隱夾了一股藥香,「奇怪,難道有人背了藥材進門?」她喃喃地自語,目光在四下里搜尋起來。她一直都不解,家里無一人對藥材有過研習,為何她自小就識得許多草藥?
目光定在相隔的一張桌子,那里坐了兩個人,一個年老一個年輕,空閑的長凳上放置了一筐草藥。年長者滔滔不絕,年輕的那個卻悠閑地喝著茶,清朗俊逸的相貌在眾人中顯得煞是突出醒目。
「嗯,他笑起來真好看!有點像我夢見的那張臉。」她歪歪頭,心里立刻對他升起十二分好感,不由凝神听起那兩人談話來。
「你空負一身好醫術,何必窩在鄉郊小村里充個店伙計,不如到我濟仁堂里坐堂,不出一年,保證你名揚四海、聲震八方……」
「噗!」年輕人又嗆又笑,「我還稱霸武林咧,老哥哥,你別逗我笑成不成?」
「去,沒個正經,在軍中也是這副吊而郎當的德性,虧你治病時還算嚴謹,不然早就被踢出軍營啦!」年老者瞪他。
「不瞞你說,我在村里沒打算待太久,過段日子就要走了,只是幾天前來了兩位好友,我上午要看著藥鋪子,下午要教私塾,閑時還想和故友敘敘舊,哪有閑情跑去坐堂?老哥哥,你考慮別人吧。」年輕人好不容易才將臉板起來些。
「敷衍!一定是王孝那個老古怪不肯放你走,對不對?可恨!在軍中總拉你研究毒藥也就算了,現在還要把他的藥鋪子丟給你看著,自己三不五時往深山里跑,簡直是浪費大好人才,暴殄天物,罪不可赦,豈有此理……」
「哈哈哈哈……」年輕人笑倒在桌面上。
她也感受到無比的愉悅之情,忍不住眯眼笑起來。
「笑笑笑,渾小子,笑死你算了!」年老者氣惱地站起身,「你再考慮一下,別拿我的話當耳旁風!」
年輕人也站起來要送他,強把笑收回去,「你別費心啦,我不會去的。」
年老者拍上他的肩,忽然想起一事,「你以前在軍中偶爾提到的那個心上人,你有沒有回去找她?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是成家立室的時候……你又笑個啥?」
年輕人大笑,「什麼跟什麼!那是個幾歲的女圭女圭,我隨口掰出來讓她們死心的。」
「鬧了半天,你在耍大伙兒!虧得那幾個姑娘家為你牽腸掛肚、死心踏地的。」
「嘖,我可沒招惹她們,是她們自己芳心暗動,關我什麼事?」年輕人與老者漸走漸遠。
「少撇得一干二淨,誰叫你愛笑,笑得她們心都拴在你身上,你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還一句‘有了心上人’讓她們哭得稀里嘩啦,差點水淹七軍……」
「他不會走吧?不會不會,藥筐還在,他一定還會回來。」她嘀咕著,站起身向門口望了望,見那個年輕人往回走,忙又坐下來,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干脆也不等盧虹,徑自扒起飯來,眼珠兒斜著瞥過去,見那年輕人坐回位子上,似是沉吟著什麼,指尖叩著桌面,又過一會兒,將面前的茶水一飲而盡,背起裝草藥的竹筐,準備要走。
這麼快就走了?她微有些失望,卻見幾個凶神惡煞的漢子橫沖直撞地闖進店里,四處張望一下,瞧見那年輕人正往外走,立刻將他攔住。
「小子,剛才同你在一起的那個庸醫哪去了?」為首的粗衣漢子喝道。
「有事嗎?」尚輕風好整以暇地拉了拉竹筐背帶。
「當然有事!那個庸醫賣給我們的跌打藥根本就不見效,我們找他退錢!」
「可不是,你看我身上的淤血半點也沒消,他的藥是假的,退錢!」另一個小胡子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傷。
尚輕風瞧了一眼,只見那傷顏色已淡,上還有一層淺淺的藥酒痕跡,顯然是已經消了腫。